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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六十六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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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一下台就直奔卫生间而去。隔间里传来剧烈呕吐的声音,夹杂着咳嗽声与痛苦的呻吟,足足持续了五分钟。

“刚才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

“有的人闻到肉味就恶心,我摸到钢琴就想吐,一样的。”北斗一边漱口,一边回答。她面无血色,嘴唇发白,整个人跟得了绝症似的。

“辛苦你了,我们小北真可怜。下班了请你吃饭。”

“我每天都在吃你做的饭。我要吃冰淇淋。”

“都听你的。”

时间差不多了,各家媒体已经做好准备。主办方在相应的位置上放着帝剧高层的名牌,在一众老东西中,源越清的名字格外引人注目。

索福克勒斯明星云集,但采访时间有限,肯定不能照顾到所有人。尽管我们看来这不是什么大事,在粉丝眼里就是资源分配不均,再来点断章取义的无良营销号添油加醋,分分钟就要世界大战。经过商讨我们决定只让源越清一个人出席正式采访,我们个人的部分之后再慢慢补充。木村持反对意见,他认为自己比源越清更适合出席大场面,还含沙射影嘲笑源越清的残疾。当然,没人会在乎一个小丑的意见。贤良淑德、秀外慧中他是一个不占,我越来越觉得留他在这就是败坏华樱座的名声。

正仪大人从不在公众眼前露面,这次的发布会来了不少媒体人,一台台摄像机像机关枪一样架着,隔着面具我仿佛都能感觉到他汗流浃背了。所以他只以声音出镜,本人躲进了广播室。

再看发布会现场,老东西们满口场面话。源越清很擅长和这些当爹上瘾的老男人打交道,在媒体和他们之间周旋,打得非常漂亮。偷换话题、混淆视听、转移矛盾,源越清给所有人都泼了一身脏水,然后隔岸观火,这种场合还得是人面兽心的混账出面才有意思。

发布会进行到最后一个环节,需要全体演员与主办方合影,其中本应该有巴勃克·萨。源越清尽可能拖延了时间,然而到最后也没能找到他。让国际知名音乐家失踪是不可原谅的重大失误,主办方决定先不声张,等送走贵宾再出动奉行。

按照部署,巴勃克·萨和亚伯拉罕·冯·罗森伯格会最先上场,其次就是我和北斗。三个人到齐,北斗的视线却不在台下的摄像机上,而是时不时偷瞟另一侧的舞台袖。罗森伯格挡在我们中间,我不知道北斗在看什么。

工作人员正指示下一位上台,就在这时,一片漆黑笼罩了整个会场,台下一片骚乱,工作人员着急地大喊,指挥电力检查。身边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我听到耳机里传来了北斗的声音。

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她在用英文和某人对话。用语非常简单,连我都能听懂。

【这次你又要带走谁?】

【到此为止了。同样的错我不会犯第二次。】

信号干扰越来越严重,北斗的声音开始失真,与她谈话的另一个声音也几乎要变成电流音,听不出是谁。而且居然是日语。

那个声音说:

今天一定有人要去死,可以是我,也可以是她。

你的女人还在台上呢,选吧,是杀我,还是救她。

5……4……

我还没完全搞懂这个人的意思,莫名其妙的倒计时开始了。然而谁也没想到,他才刚数到4,毁天灭地的爆炸声就突然间笼罩在我头顶上,炫目的火光如集群的火鸟缠绕着舞台的支架,聚光灯崩碎了,钢筋铁骨的舞台桁架顷刻间四分五裂。舞台上好像下起了雨。

熟悉的声音穿透所有的轰鸣直击我的灵魂,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北斗发疯似的大声呼喊我的名字,将我按在地上,拼命推进钢琴下方。

舞台崩塌了,无数钢铁如陨石般坠落,堵死了北斗最后一个逃生的机会。场馆内响起烟雾警报,天花板的安全装置喷出大量水流,滴入破裂的钢琴,滴在我脸上。雨停了,不属于人类的喧嚣离我远去。雨还在下,黏腻的散发着铁锈味的雨一滴一滴落在我手臂上。

北斗的一只手紧紧拉着我,而她自己已经被暴雨吞没。

我拍打着她的手背,一遍一遍叫着她的名字,回应我的只有血水滴落的沉默。

外面的人听到我的声音,支撑在我头上的钢琴残躯逐渐透出了光亮。我从废墟中支撑起来,呼吸到活着的空气。低头,纯白长裙一半都被染成了红色,这并不是我的血。在我起身之处,舞台桁架的残骸底部蓄了一滩刺眼的血。

“北斗!北斗在下面!”我顾不得自己,扑倒在废墟前,拼尽全力推动压在她身上的钢铁,甚至没有注意到场馆恢复了电力。凭我一个人根本撼动不了成吨的钢铁,可我的脑子里已经装不下别的东西了。搬不动大件就搬小一点的,扛不动钢筋就挖走石块,我一定,一定要救你出来。

“肯定活不了。”

“是啊是啊,估计早就成一滩烂泥了。”

“太恶心了,我可不想看见死人。”

工作人员的闲话传进我耳朵里,我怒上心头,没忍住就骂了他们。

“说什么呢!就你长了一张嘴吗?有时间说闲话没时间捞人吗?海音寺大人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要点脸吧!”

他们一脸不情愿,不肯往我这靠近一步。

“聋了?听不懂人话吗!”

牧野小姐目睹了全过程,踩着高跟鞋气冲冲地给了他们一人一脚。几个不要脸的东西捂着屁股爬到我旁边,唧唧歪歪地搬起钢筋,脑袋使劲往反方向扭,打死不看下面的情况。

夏极和藏原比他们来得更早,沉默不语地忙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索福克勒斯的同事几乎都聚在我这里,大家一起努力把北斗从废墟里挖出来。除了木村。

我的双手从北斗腋下穿过,用力一扯将她拽出废墟。她浑身是血,头发都被血粘在脸上了,身体软趴趴的好像没有骨头,只有最后拉着我的那只手是僵硬而紧绷的。她的眼皮微微颤动,半睁着眼却几乎没有意识,瞳孔里的光似乎也要散了。

“救护车,叫救护车!”

不知道什么时候,参加晚宴的贵族已经所剩无几,我的声音孤零零的回荡在会场,等不到回应。

夏极正要说什么却被源越清拦住了,他气定神闲地游荡到我面前,低下头像施舍乞丐似的对我说:“再等一等吧,贵宾的疏散还没有完成。”

“让他们走就是,北斗怎么办,她会没命的!”

“这是规矩。”

“贵族老爷的路比人命还值钱吗!你们把人命当成什么了!”我气得去抓源越清的衣领,他拿起拐杖将我的手挡下,而后掏出手帕一点一点擦掉拐杖上沾染的血迹。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出事到现在没有一个奉行、没有一个消防员进入这栋大楼——在座的所有人都是被封口的一环、一点无足挂齿的纰漏。

夏极嫌恶地盯着源越清,牧野小姐和睦月姐妹也是满脸凝重,露出了愧疚的神色。

“你们都……是帮凶。”我恨得咬牙切齿,打开手机一看毫不意外没有信号。这是要把我们锁死在这里,给贵族垫背。

“别让正仪大人失望。”源拿拐杖点了点我的肩膀,平易近人的假笑里溢出了上位者特有的腥臭。我真可笑,居然忘记了这种人生下来就是踩在我们头上的。

谁在乎那个瘸子,他是贵族中的贵族,就是他害了我们,是他害了北斗!该死的贵族、胆小的瘸子!

藏原熏跟鬼似的在废墟里走来走去,时不时弯下腰在地上寻找什么。她看准一块区域,像老鼠挖洞一样刨出来一个东西,绕过人们的视线飘到我们这来。

她手里拿着一个很像电路板的东西,上面一片焦黑,只有几根导线残存。

“太阁,你不应该放他们走的。炸弹,人工起爆的,距离有限。”

“难怪异行局非要把你从法庭里弄出来……没事,那些人是什么货色我心里清楚,放进来之前就检查过了。”

“是吗?那这下就有意思了。”藏原将炸弹的碎片随便扔在地上,悄无声息地飘走了。

“你是说凶手就在我们之中吗?”我说。

“谁知道呢,抓犯人是奉行的工作,我的任务是帮有需要的人拖、延、时、间。”

源越清的余光瞟了瞟四周,悄悄拔出拐杖的把手,一把小刀从把手下脱落。我领会了他的用意,迅速将小刀藏在怀里。

抓住他,杀死他,复仇,不用承担任何责任。一旦离开就再也抓不到他的尾巴了。

首先我需要弄清楚,凶手的动机是什么。引发混乱、破坏演出,还是要杀了谁。

爆炸之前北斗在和另一个人说话,北斗应该是打算杀了那个人,但最后失败了,因为,因为……我。如果不是因为我,她就不用冒死冲上舞台,很可能已经杀掉了对方。又是因为我吗……我又害了她一次。想到这,我顿时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明明谁也没有错,却被压得喘不过气。之后我该怎么面对她呢。侥幸活下来的人会对死去的同伴充满愧疚,我现在也……

冷静,冷静……想想她最后在做什么吧。北斗并不知道那个装置有监听功能,她不会隐瞒自己的正常反应。她用英语威胁了某人,应该是个外国男人吧?在场的外国人,除了她就只有巴勃克和罗森伯格,但是他们两个都不会日语。有没有可能,使用英语并非因为对方是外国人,那种情况下自然地说出非本国的语言,是因为北斗与那个人产生联系的第一语言是英文。如果是在海外就认识的日本人,第一反应是讲英语就说得通了。

这样的人真的存在吗?

不,我肯定还漏掉了什么,总觉得非常不对劲。爆炸的瞬间,那个人的倒计时好像没有归零。对了,就是这个!既然我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代表他们当时就在舞台范围内。如果那个人真的要引爆炸弹,一定会给自己预留避难的时间,那么他的倒计时就不可能出错。

最剧烈的爆炸似乎有两次,一前一后相隔不超过五秒钟。所以,这里曾经同时存在两枚炸弹,那么后来爆炸的那个很有可能就是那个人的。

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了——有两个势力在舞台上安装了炸弹,他们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推理走到了尽头,拐进了死胡同。没有更多线索可以证明他们的身份,甚至那个直接引发灾难的人从没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源,在场的人里谁有海外留学或者旅居的经历?”

“我。”

“精确一点,有这种经历的男性,有吗?”

“没有。”

源越清一盆水浇灭了我的希望。难道我推理错了?想想也是,精通英文与日文、在海外生活过、和北斗有仇,这三个条件都满足的人说不定根本就不存在。

北斗常年生活在欧洲,几乎接触不到日本人,除了她的祖母……等等,她的祖母是日本人,我记得她说过。通过祖母这层关系,确实能将北斗与日本人串联起来,但是她只提过一嘴,我只知道她祖母是日本人这一条信息,这不还是没用吗!

贵族们大都撤离了,还剩下一小部分坚守着不肯先走,他们一定要走在海音寺正仪后面。海音寺正仪在贵族与帝剧成员这两个身份之间选择了后者,和我们一样遵守着原本为他们这些上等人而歪曲的规则。

真是可悲,我明明已经看清了始作俑者的面目,却不知道他的样貌。伤害北斗的人就在我们之中,我却连他的影子都抓不到。

没有一个人真正站在我这边,假惺惺给我一把刀是想让我自杀吗。我还能为你做点什么……

我悄悄割破手掌,握紧拳头,让血滴进北斗嘴里。

万一你死了下地狱,别的鬼谈论新娘的味道而你插不进话就太好笑了,该死的可怜虫。

人们突然骚动起来,看起来像是警卫的人搀扶着巴勃克·萨缓缓走近。巴勃克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嘴角还有血迹,好像挨了一顿毒打。

藏原非常自然地走到他身边开始翻译。

【有人打了我,把我绑起来塞进了后厨的通风口。】

“您看清对面了吗?”冰冷的机械音传来,保镖推着海音寺正仪出现。

【脸没看清。但是我记得,那个人超过了一米八,非常瘦,是个女人。】

大家都沉默了,毕竟符合这个标准的人全日本都找不到多少个。巴勃克犹豫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北斗,什么也没说。

其他人也随着他的方向投来了视线。充满猜忌与惊恐的目光像刺一样将我俩包围,好像仅凭一句未经证实的证词就给我们定罪。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北斗不可能是犯人,她没有离开过我的视线。就算真的是她那又能怎样,难道这点小事比她的命更重要吗!

【我捡到了这个,好像是那个人的东西。】巴勃克摊开手掌,上面放着的居然和北斗丢失的助听器一模一样。

该不会……

帮北斗换衣服的时候她的助听器已经丢失了,而巴勃克上台发言是那之后的事,这绝不可能是北斗遗落在现场的。我早就觉得奇怪了,北斗穿着男式西装,脸上化着舞台妆,还有她的身高,在明确没看清脸的情况下不可能马上认出她是女人。巴勃克·萨为什么要撒这种谎,还有就是,助听器真的是无意间丢失的吗?

动机呢?动机是什么?为什么要在演出前消失,为了把北斗逼上钢琴凳?万一是其他人来代替呢?但是这么做有任何意义吗?还是说其实他知道北斗对钢琴有生理排斥,为了让北斗出丑?既然这么了解,那没理由不知道她能扛过去,现实也确实如此。我猜不透他的想法,按理来说他应该和北斗没有交集,但他现在的做法毫无疑问是想置北斗于死地,前面的行动就显得毫无逻辑了。

“我见过,这个好像是北斗的耳机。”木村说,“前两天排练就看见她一直戴着。”

闭嘴啊脑残!我差点没冲过去揍他,想想还是太恶心了。

“耳机?她今天也戴着吗?”海音寺问道。

“好像没有。”

废话,被偷了怎么戴!

正式上台前北斗调整了一下发型,让头发挡住助听器,所以木村才不知道。

“你确定是耳机吗?”

“当,当然了。我还见过她用这个耳机跟别人通话,今天也是,她是不是有同伙啊?”

这个蠢货不知道场馆信号被干扰了吗,能通话就有鬼了。全都是破绽。

【这,这……为什么,我们无冤无仇……海音寺大人,您觉得该怎么办呢?】巴勃克摆出一副可怜的样子。

“这个嘛……”海音寺沉思着,没有对木村的话产生异议。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场馆没有信号,为什么要装作不知道?

“这是谋杀未遂吧?这可是巴勃克萨先生,我们不缺优秀的男士,但他是最伟大的音乐家,是男士中的英雄。这关乎幕府在国际上的形象啊!”木村越说越激动,好像以为自己在行什么大义似的。

睦月小姐眉头紧锁,嘴唇翕动想要说什么。藏原不动声色地拉了她一下,她便不再动作,抱歉地看着我。

看来还是“男士”更胜一筹。我气得想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说得太早了吧。”我起身面对巴勃克,象征性地捋了捋裙子上的褶皱。木村看到我半边猩红的长裙和沾满血迹的双臂,吓得缩回了脖子。

“如果能证明证物的真实性、关联性和合法性,就可以产生法律效应。”藏原对大家说。

看似是为巴勃克站台,但我看到她勾了勾睦月的小拇指。真是的,这么拧巴的提示谁看得懂啦。说谎谁不会啊,等着瞧吧。

“谁能证明这是北斗的东西?你叫它一声,它答应吗?这又不是什么定制品,随便就能买到,不信你们去查查,看看上面有没有北斗的指纹。”其实我也在赌,这些天北斗一直戴着手套,谁知道有没有指纹。“我也很好奇,木村君是从哪知道这是耳机的,难不成你亲自确认过?”

“这一看就是耳机,对吧?对吧?”木村左看右看想得到其他人的认同,没有一个人理他。

“原来都是你的猜测,居然把毫无真实性的臆想当做证词,是不是太大胆了?”

“哪,哪有,我肯定是亲自检查过,这就是耳机。”

“我突然想起来了,在巴勃克·萨先生致辞之前,北斗的‘耳机’就稍微丢失了一下,我很好奇木村君是什么时候检查的。”

“你,你……我……”木村支支吾吾,最后哑口无言。

【北野小姐不相信我吗?】巴勃克打断了我的质问,玩起了苦肉计。

“您对我有恩,我一直记得您的好,但最重要的是真相不是吗?您多年来拯救了无数的艺术家,现在就在您面前,有一个年轻的艺术家即将因为一些误会而丧命,您真的不再回忆一下吗?一定是哪里记错了吧?”前半句算是我的真心话,但真心救不回一条命。我欠她的可不止一条命这么简单。

对付这种人,再严谨的反驳都没用,只有把他困在众人的眼光里才能堵上他的嘴。

“您好好想想,您看到的真的是北斗吗?消瘦而高的人很好找啊,如果看脸确定是女人的话,这不是还有一个嫌疑人吗?”

【谁?】

“木村君啊。他矮是矮了点,可他的鞋有增高。您看他的脸,不像女人吗?”

人们的注意力都转移到木村身上,不时地传来赞同的声音,更多的是不合时宜的窃笑。

“大家都想想,为什么站出来的人是木村君,为什么他知道那么多,经过我一问却漏洞百出。像不像是试图隐瞒什么?”

众人的恶意由此转移,木村百口莫辩,又气又急,就差跪在地上抱着巴勃克的大腿哭了。

【我不否认你的推测,但有一件事你证明不了——这个东西不是那孩子的。】巴勃克察觉到我的意图,我就等着你这句话呢。

“当然不是她的,因为……”我蹲下去撩开北斗的头发,摘掉她耳朵上的助听器,展示给所有人看,“……她的那个在这里。”

木村和巴勃克同时发出惊呼,前者差点摔倒,后者还勉强维持着最后一点余裕。

巴勃克小如老鼠的眼睛贼兮兮地转了转,假惺惺地说道:

【差点就让你骗到啦,耳机一般都是两个,她拿着一个,我们捡到的是另一个。】

糟了,我怎么忘了这个。这款助听器是不分左右的,强行说成一对好像也没有问题。问题在于这根本不是耳机,但是我……真的能说出去吗。

“我早就说了,这不是耳机,没有戴两个的必要。”

【那你说这是什么?】

这家伙,巴勃克肯定知道北斗失聪!我不能说。她是演员、一个歌手,如果被外界知道失聪,哪怕只有一只耳朵听不见,人们依旧会将她视作残疾人,从能力上否定她的努力。她可能不再是投资人的首选,失去很多机会,这是比丑闻更严重的隐患。既然她选择了隐瞒,我没有资格公开她的秘密。

“这,这……”

我仿佛失去了语言功能,像卡壳的磁带一样。越来越多的视线钉在我身上,好像要把我五马分尸。我眼睁睁看着他们的眼神从好奇变成怀疑,最后变成恼羞成怒,如同被一片香蕉皮戏耍的猴子。

“无话可说了吗,骗子女士?”木村小人得势,又摆起了不可一世的架子。

人们的目光更加阴暗。

“这是助听器。”熟悉而虚弱的声音爬上了我的脊背,北斗撑着堆砌的废墟艰难地爬起来。她的双手在空气中摸索了一阵才顺利拉住我的手,准确说是挂在我身上,她继续说:“我好像没跟别人说过,我有一只耳朵聋了。助听器,一个就够了。”

“北斗?!你醒了,身体还好吗……你为什么要……”惊喜、讶异,随之而来的就是更沉重的愧疚,我甚至来不及为她高兴一下下,她的又一次“自杀”便开始了。

北斗好像想起来什么,跌跌撞撞地来到木村身边,他身后就是那架粉身碎骨的钢琴。北斗一头扎在钢琴的残骸里,再起来时手里多了一个易拉罐粗细的扁圆形物体。他随便拽断其中一根导线,然后瞬间将它丢到无人处。落地之处被炸出了一个不小的坑,所有人的心再一次紧绷起来。

这是第三枚炸弹。

“我还没有蠢到给自己的工位下面装炸弹。要不是我挨砸前正好看到钢琴里有东西,木村久政,你就死定了。随便你们怎么想,但是动动脑子吧,我没有任何理由大费周章引火上身。当然,我肯定是想杀了谁,但我实在太善良了,不忍心动手。谁会那么不小心让他活到现在呢?”北斗的声音虚弱得像是飘在天上,说一段完整的话似乎就耗尽了全部力气。如果没有东西倚靠,她可能站都站不住。然而就是在极度虚弱的情况下,她仍然能够保持冷静,气势汹汹地直面问题。

“你们的当务之急是排爆,说不定其他地方还藏着炸弹呢。有作案嫌疑的人都在这,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无关人员身上。抓人、公关、封口、找替罪羊,随便一个都比你们现在做的更有价值。幕府的胸怀令我刮目相看,世界上很难找到第二个政权,对外国友人的圣旨与王公贵族的车马投以平等的慈爱。”北斗掏出一支烟,点燃,捏在手里,便不再理会对方的质问。她干脆坐在钢琴的残骸上,像看戏似的等着海音寺正仪做出判断。她是轻松了,巴勃克和木村就如坐针毡了。

首先排除自己的嫌疑,然后将重心转移到最紧急的问题上,掀开他们的遮羞布,向隔岸观火的当权者施压。北斗也不傻嘛。不过……我很担心她是实在撑不住了才这样的。现在时机不好,她能站起来已经是意料之外,我不能打破她的坚持。

海音寺正仪的面具将人类的情感完完全全藏了起来,他耐心听完了这场毫无意义的辩论,遣散了所有人。

我以为他至少会做做样子查点什么,结果就这样放我们走了。炸弹呢?绑架呢?北斗的伤呢?我受的惊吓呢?

什么都管等同于什么都管不到,所以干脆当甩手掌柜不管我们的死活了。将军最亲的弟弟,谁敢追责?大不了找几个替罪羊,要么就卖掉几个公众人物转移视线。海音寺正仪极有可能就是这么打算的。

又让北斗说中了。

好笑的是,哪怕会场只剩下我们几个演员,最后留守的工作人员照样要求让源越清和牧野小姐先走。但凡这些人对待大众能有这一半的上心,西区也不至于变成今天的样子。

“我的老天,你还好吗?他们都走了,医生马上就来了,再坚持一下。”

北斗的烟点了一支又一支,滚烫的烟灰落在手腕上也全然没有反应。我像往常一样拍拍她的后背安抚她,却摸到一手鲜血。我的心绷得更紧了,竟然又习惯性地向装聋作哑的神祈祷。

她徒手掐灭了烟头,或许是我的幻觉,我好像听到了烤肉滋啦滋啦的声音。北斗感觉不到疼似的,面无表情地拉住我的裙摆,将额头贴在我身上,迟疑着问了一句:“如何呢,是不是让你丢脸了?我不喜欢吵架,也从来没吵赢过……”

“怎么会呢,多亏了你,我们才都能活下去。你做得很好,我才应该谢谢你。”

“你这样不就……更想让我吃掉你了吗……”

北斗无奈地笑笑。她的笑声戛然而止,手从我的裙摆上滑落,耷拉在一边,彻底没了动静。呼吸与脉搏同一时间停止了工作,她紧蹙着眉头,好像做了一场噩梦。

“北斗?北斗!你怎么了,能听到我说话吗?睁开眼看看我!求求你了,别不理我……”压抑的痛苦突破了阈值,拼尽全力藏起来的悲愤在这一刻爆发。我知道镜中的自己已经扭曲成了愤怒的怨鬼,分不清眼中流出来的是泪还是血。让富人更富、让穷人更穷,予乞丐以寒冬、予农民以酷暑,让她在错误的时间登上错误的舞台,让刺向我的尖刀引爆不属于她的命运。命运一向如此,正如祂一直有另一个名字——苦难。

我们所有人都对她的血负有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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