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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六十六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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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娜·克莱默穿过高级公寓的自动门向我们招手,这意味着危险已经排除。兜兜转转我们最后又回到了开始的地方——北斗真正的住所,同时也是夺去塞西莉亚双眼的高级公寓。

爆炸发生后,北斗叫我第一时间丢掉电话卡,其次才是通知源越清。源越清不再值得信任,他可以通过我的电话卡定位到我们。袭击者身份不明,用子弹警告我们的狙击手同样下落不明。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藏起来,只有这间不幸的公寓还处在塞西莉亚的保护下,我们只能碰碰运气。

北斗请露娜进行安全检查。她是这方面的专家,拜托她再合适不过。

经历了千百次不幸,幸运女神终于转身。这间公寓早已没有了异常的气息,非常安全。

三个人一起上楼,北斗拧开房门,叫我和露娜先不要进去。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像寻仇似闯进每一个房间,不时停下脚步盯着黑暗的角落,紧捏着衣服下摆都被手汗染成了深色。

“小公主没说错,这孩子已经变得这么脆弱了。那女孩去世后,塞西很快就坚强起来,倒是她,一天比一天脆弱,疑神疑鬼、疯疯癫癫的……”露娜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忍住了打哈欠的冲动。她比初见时瘦了很多,眼圈黑得像挨过揍似的。

“虽然没亲眼见过克拉丽丝小姐,我也认为她值得尊敬。”

“豁——她还跟你说这些啊。你不介意吗?”

“我,我介意什么,她都那么惨了……北斗也不是什么很坏的人。”

“那你还蛮大度的。有三个地位比她高得多的同僚当面戏弄克拉丽丝,当晚她就杀了其中两个,把他们的尸体剁碎拼成猪头的样子,扔在第三个人床上。我看不懂这种行为艺术,好消息是此后再也没有人敢冒犯她了。那时候她好像才十六岁,真不得了。”

“至少结果是好的。坏是相对的,先不论她对我如何,她对克拉丽丝小姐真的很好……”

“我倒是觉得她对待你和克拉丽丝没什么不同。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以前姓沈的总提别的女人,还是个死了八辈子的有夫之妇。为她一句话就一个人跑来日本,气得我直接带神威回意大利了。”

呵,之前还甜腻腻地叫人家‘雁雁’,现在都变成‘姓沈的’了。

“又和沈小姐闹别扭了?”

“小打小闹罢了。无非是互相都觉得对方的工作不合适,又都不肯让步。”

“露娜小姐一直都那么……呃,有活力,我还是很难想象你和孩子的另一个妈妈吵架的样子。”

“别看我长得年轻,真要算年龄的话,你们太奶的岁数都够不上我的零头。活太久再谈年龄就没意思了,我一直以‘露娜·克莱默’这个单纯的自我面对她,爱上她嫁给她的是我这个人,不是年龄后面跟着的一串数字。不过分歧本就是感情的一环,没有对错之分。首先相信自己,然后相信对方有能力承担后果,这就够了。我不会放弃索尔,我已经找了她二十年,我一定要找到她。”

“有进展了吗?我觉得你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把身体搞坏就不好了。”

“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露娜点亮平板电脑,拉出一张地图给我看。

这是大阪的地图,图上用红蓝两种颜色标出了一些地点。

“我一直很在意那个能够沟通的咒灵,她要求我们帮助她找到失散的妻子才肯说出姓名,这办不到。我想到她应该也在寻找妻子,于是我尝试追踪了她的活动轨迹。”露娜指了指地图上的蓝色标识,继续说:“她的轨迹毫无规律,然而有一次我碰巧遇到了她,在她本身的异常反应之外,我发现了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反应。虽然反应微弱,但经过我的考察,发现咒灵的异常反应很大概率会在另一种反应出现后不久紧接着出现,所以我猜测那位大法官很可能也在追踪什么。不过目前我还不清楚那种反应的来源。”露娜点开一个红色图标,里面记录了第二种反应出现时的情况:一张照片和一段外语说明。

照片里是普通的夜间街景,然而就在平平无奇的路灯下,一团鲜明得刺眼的白色火焰突兀地飘在半空。这就是反应的源头,为什么露娜小姐会注意不到呢?

“这有一团白色的火,你看不到吗?”

露娜看向我手指的方向,将照片放大了几倍,神色凝重起来,说道:“不,这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看不到。”

“那我现在告诉你,这有一团白色的火焰。你要找的反应来源,大概就是它了。”

“这里原来有东西吗……为什么我会看不到,而你,一个普通人类又为什么能看到?”露娜迷茫地看了我一眼,眼中透露着几分猜忌,又说:“上次也是,我们所有人都看不到那孩子背后的咒灵,又是只有你……你到底……”

“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吧?”

“说的也是,如果来源真的是这团火,这里也应该标上。”露娜迅速放大地图,在我们现在的位置上做好了红色标记,“没记错的话这里就是已知最早有人看到白火的地方,这样一来……还是不行啊,咒灵和白火的路径还是找不到规律。”

地图上,代表咒灵的蓝色标记只断断续续出现,而代表白火的红色标记在中部和西南方向均有出现,并且轨迹难以捉摸。

这时北斗刚好检查完自己的领地,她表情放松了不少,哒哒哒跑到我们身边。她调了调耳机,问我们在做什么。

露娜看到北斗戴着耳机,脸色更难看了,她惊讶地望向北斗的耳朵,刚要开口就被北斗打断了。北斗偷偷暼了我几眼,露娜便不再多说。随后她重复了一遍地图的情况,听完之后北斗一拍脑袋说道:“你少标了一个点。北野,你还记得下大雨那天我们碰到天野景晴了吗?她说自己被白火袭击了。”

补上这一点后,红色图标真实的轨迹逐渐浮出水面。

将红色标记与最近的图标两两相连,会发现形成了两个向中心不断趋近的圆,一个在大阪中部,一个在西南方。白火似乎正在接近这两处中心地点,而咒灵只在白火的中部轨迹中偶尔出现。

“这下就都明白了,只要能知道这两个圆的中心有什么就一定能找到白火的秘密。”我说。

“不……这些都是猜测,还需要更多证据。圆心涵盖的范围非常大,它的目标是一栋建筑、一个群体还是一个人,我们无从得知。”惊喜只在露娜脸上出现了一瞬,飞跃性的进展并没有让她心情变好,接下来的日子她只能不断重复,想现在这样耗尽所有精力去接近答案。

“可是这和你找索尔有什么关系?”北斗无情地指出了最矛盾的问题。

此话一出,露娜好像有点撑不住了,她无助地蹲在地上,不停揉着自己发红的眼睛,辩解道:“抹除咒灵是我的工作……”

“你不可能同时处理两个无解的问题。”

“才不是无解,索尔一定还活着!”露娜生气了,她起身逼近北斗,好像两条剑拔弩张的狗,随时会咬在一起。

“如果我是你,我不可能考虑索尔以外的事。咒灵、灾难……爱怎样怎样。经历过数百次咒灵爆发,你还不是活到了现在。如果你想死在我前面,就尽管去吧。”北斗没有被露娜惊人的压迫感吓到,她笔直地站在那,面无表情地发表自己的观点。

“我和你不一样,也和以前的自己不一样。我有老婆,有孩子,他们是普通人。咒灵带来的灾难是世界性的,我不能让我的家人活在不可预测的危险下。这是我身为姐姐、妻子和母亲的责任,不像你了无牵挂。”

“我不是没有牵挂!”

“我牵挂的是活人。”

“我,我……我大概……我也想牵挂活着的人。”北斗让开一条路,无力地靠在墙上,她已经无话可说了。

不同的经历造就了不同的人,活了千百年的露娜未必总是对的,偏激反社会的北斗也并非总与死亡相随。出发点不同,何谈理解。为生者而生活的人与为死者而生存的人,不知道谁更可怜。至少这次,我希望露娜小姐是对的。

直到发布会那天,袭击事件仍然没能解决。一向笑脸示人的源越清勃然大怒,在自己的领地,甚至是自己经手过的庇护所居然发生了恶劣的炸弹袭击,让这位恶人的救世主颜面尽失。我从来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准确说是从来没见过他用愤怒表达愤怒。尽管他严令禁止我和北斗插手,但谁也无法证明这次的袭击是不是他的授意,又或者是绫仓财阀内部出了问题。话又说回来,仅凭我们两个人想找出幕后黑手难度非同小可,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发布会当天,我们先在帝剧集合,然后帝剧的人集体送我们去目的地。为了避嫌,我和茉莉坐在一起,北斗则坐在了游星旁边。北斗上次回意大利就换了手机卡,我之前的手机卡也已经不再使用了,暂时摆脱了源越清的追踪。

游星坐在天敌旁边,大气不敢出,北斗稍有动作她就做好跳出车窗的准备。北斗看她这样,一路上都在戏弄她,我都有点看不下去了。我这边也好不到哪去,茉莉三句话不离荒川泷,我实在心烦,只好转移话题糊弄过去。

等到下了车,我才有机会和北斗说上几句话。

举行发布会的大楼很偏僻,附近的人流量远不如市中心,这倒是符合海音寺正仪的避世的性格。

“‘Orka’?只有四个字母,这是卖什么的?”茉莉指着一家商铺问道。

“是助听器。”北斗刚好和我们擦肩而过,顺带回答了茉莉的问题。

“哦哦,原来如此……亚弥姐,她跟我说话了!她居然跟我说话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以后就是‘北斗主动跟我说话纪念日’了!”北斗走远了,茉莉激动地抓着我的肩膀晃来晃去,眼睛里都快冒出星星了。

“不是……她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啊……”

我们比宾客提早进入宴会厅,完整走了一遍发布会流程,确认无误之后才稍微放心。根据流程,发布会将在宴会中途举行,在此之前我们可以自由活动。

礼服是自己准备的,我的话有现成的,北斗的是远在法国的摩西小姐一手操办的。她的职业不适合穿裙子,华樱座也不同意,她正好也非常抗拒裙子,剩余选项只剩西装这一条了。她长得那么漂亮,麻袋都能穿出感觉,我非常期待她穿礼服的样子。

我最先看到的是源越清,他穿着张扬的戗驳领双排扣三件套,从里到外都是黑的,和他本人一样。真怕他先热死。其他人都比较朴素,藏原选择了与发色相近的亚麻色,夏极是沉稳的深蓝色,言小姐同样穿了黑色。睦月小姐穿了白色的长款晚礼服,裁剪得体,非常贴合她的身体曲线,加上露背的设计,让她看起来非常性感。牧野小姐选择的是深红色的鱼尾款,用料和裁剪肉眼可见地讲究,即使是一无所知的我也看得出造价有多高。霜月和游星还是学生,不适合大人的穿着,所以穿得有点像校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至于我嘛……没什么可说的,还是五年前面试华樱座的时候买的,普普通通的白裙子。

还是看看远处穿着粉色裙子活蹦乱跳的茉莉吧。

眼看着晚宴马上就要开始,北斗却迟迟不见影子。

祖宗啊……这可是海音寺正仪的主场,你别害死我们……

【你在哪?】

【西南边的阳台】

西南边的阳台在会场的最边缘,没有人会到这里来。我找到了她,她背对着我,我叫了她一声,毫无反应。我用力锤了一下她的后背,她吓了一跳,气呼呼地看着我。

“你在搞什么啊,马上就要开场了!你……”我看见她领带松散地挂在脖子上,衬衣皱皱巴巴的也没有掖在裤子里,火气一瞬间就上来了。

“我的耳机不见了。”她辩解道,“进来的时候还在我耳朵上,不知道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别管什么耳机了,赶紧穿好衣服!”我不想听她解释。

她不情不愿地整理好衬衣,然后就不动了。我这才知道她不会打领带。帮她整理好仪容仪表又花了不少时间,等到我们赶过去,海音寺正仪已经在舞台上了。

海音寺正仪坐在轮椅上做着最后的准备。作为公众人物,海音寺正仪不喜欢在公共场合露面。包括我在内的绝大部分人都没见过他的模样,网络上也找不到他的任何照片,电视访谈也只有声音流出。他不喜欢社交,几乎所有关于他的消息都是下面的人代为转达。

在这个特殊的场合,海音寺正仪依然没有真正现身。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他是需要坐轮椅的。他的容貌藏在面具之下,声音经过特殊处理。一定不止我一个人怀疑台上的人究竟是不是他。

机械般的声音传出,海音寺正仪说明了晚宴的目的——为被病痛与贫苦的艺术家募捐。这样的意图让我想起了曾经救过我的音乐家。而后他便宣布了晚宴的惊喜嘉宾,正是巴勃克·萨。同他一道的还有来自意大利的知名慈善家——亚伯拉罕·冯·罗森伯格。当年发生爆炸案的萨布丽娜之家就是他名下的产业。

突然间,一股无比熟悉的杀气萦绕在我身后。漆黑的鳞片爬上了北斗的脖子,她的双眼一片血红,眼白也被黑色浸染。理智正在急速蒸发。

该不会是一下子见到这么多活人导致发病了?真会挑时候。幸好我们在最外圈,没人发现不对劲。不能让她惹出乱子,我得想想办法。

“你看到什么了?不管你看到什么,马上冷静下来。”

北斗直直地盯着舞台,根本不理我。

“你这样会害死大家的,别这样。”

“冷静下来!”

她好像听不见我说话似的。对了,她不是想吃掉我吗,这样或许有用。

我咬破手指,让血流出来。北斗闻到我的气味,终于有了反应。我拉住她的手恳求道:“别这样,就当是为了我,你想让我死吗?”

鳞片褪去,她好像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紧紧地抓着我,肩膀微微发抖。

“为了你……吗?那就不能吃了你。”她仿佛在自问自答,紧抓着我的力道终于松了下来。

我松了一口气,差点就酿成惨剧了。

晚宴开始了,任谁都知道这是社交的场合,不是填饱肚子的自助餐,除了北斗。她在会场内逛来逛去,什么都要尝一尝,顺便找她的耳机。有人过来打招呼,她就装作听不懂日语混过去。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社交。夏极索性把自己关在后台,不理任何人。夏极说总有人嘲笑她一身结实的肌肉,觉得女人练成这样很恶心。她担心自己脑子一热把他们砍死闹出人命,就不再参与任何非必要社交了。霜月端着两个盘子进了后台,盘子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精致的餐点。夏极很自然地叉起一块牛排塞进嘴里,和金发女孩边吃边聊。当然她的脸还是很臭。

茉莉、牧野和源越清三个人早就习惯了这种场合,和陌生人交流如呼吸般自然。游星则是随机抓了几个路人表演魔术,虽然我感觉她是在单方面捉弄别人。

藏原进入了放空状态,完全无法沟通,劝退了一大堆慕名而来的好事者。有人是为了她本人,更多人是想借机打听庭审的事。那些人对睦月小姐颇为无礼,就算没有宣判,他们已经将睦月小姐当做叛国者的一员了。睦月小姐只能尴尬地笑笑,任凭他们指摘。

“以前有个离奇的案子,据说死者是一个‘出口成真’的少年。他非常自以为是,经常说‘我帅死了’。然后他某天真的摔死了,你们知道他临死前说了什么吗?”藏原走到睦月身边,面对着四周讥讽的面孔,神秘兮兮地问道。

“他坚信自己有‘出口成真’的超能力,于是死前不停大叫‘我再也不早夭了!我再也不早夭了!’”

好冷的笑话。

那些人领会了藏原的意思,自知没趣纷纷散开了。

讲得很好,下次不要讲了。好冷。

社交对我来说是一个个机会,我跟在牧野小姐身边,成功和不少大人物说上了话。牧野小姐看上去趾高气昂,实则一直在帮我制造机会,将我引荐给更多人。木村久政借着打招呼的机会不停往我这边蹭,被我骂了好几次还是不知悔改,自以为这种写作执著读作骚扰的行为非常有魅力。牧野小姐也看不下去了,她往我前面一挡,气势上压得木村头也不敢抬。正巧北斗经过这边,她一眼就看懂了局面,随手搭上木村的肩膀,捏得他脸都扭曲了,只好夹着尾巴滚开。

“你说樱井她们高中毕业会做什么?”牧野望向拿路人取乐的游星,若有所思。

“游星应该会留在日本念大学。雫不太清楚,不过夏极应该会强制她去读大学。”

“他们应该有更多选择吧。”

“她们俩确实……一技傍身、家财万贯的。如果是平民家的孩子,想翻身只能靠血泪。藏原和夏极都是这么过来的。”

“难怪这两个前辈的性格都奇奇怪怪的,考学压力太大脑子坏掉了吧。所以长期处在这种压力下的孩子变得疲软孤僻是正常现象,我可能懂了。”

“哪里正常啦……你们学校的风间副会长和天野一个比一个攻击性强。”

“天野怎么了?她不是成天到处打工睡眠不足,活着可以死了也无所谓吗……我还挺担心她的。”

“牧野小姐您这么关心她呀,公然违反校规也没事吗?”

“也,也不是特别关心……她家里条件实在有点那个……然后她成绩特别好,嗯。”

“原来是成绩好才特意关照的——”明明都关照到人家家门口了。

“别装傻了,你知道她救过我的命。”

“只有这样?”

“像死鱼一样毫无求生欲,却拼了命想让别人活下去。浑身是刺却努力拥抱别人,比起看不到明天的太阳更担心错过月考,为了不让自己的负面情绪影响我居然一遍一遍背单词……她是矛盾的具现化,很有意思不是吗?她口口声声称我为‘尊敬的牧野小姐’,但并不怎么尊敬我,甚至反过来嫌我失礼。标准的灵活的,只听想听的,不感兴趣的话装都懒得装一下。”

“听起来可一点都不疲软,倒像是野惯了的小猫咪。”

“哈哈,小猫咪。”牧野好像被戳到了笑点,捂嘴大笑起来,然后摇摇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比小自己十岁的孩子耍得团团转,牧野小姐还得加把劲。能从白火的袭击下毫发无损地逃脱,天野景晴没这么简单。

发布会将在一小时后开始,演员们陆续回到后台的临时乐屋准备妆造。北斗最终还是没找到丢失的耳机,换好演出服一个人坐着发呆,谁叫都不理。

距离正式开演还有二十五分钟,谁也想不到在这么紧要的关头出了大事。

原定负责钢琴演奏的巴勃克·萨突然失联,一时间找不到可以代替他的钢琴师。更要命的是,巴勃克·萨原本是要跟我们一起上台当台伴奏,他人失踪了谁来交差。

“换人在台下伴奏不行吗?”霜月问。

“找一个钢琴师不难,难的是找到一个正好很熟悉剧中曲目的人。二十五分钟来不及的。”源解释道。

“如果开演前还是找不到人的话……会怎么样?”我问。

源越清无奈地摇摇头,说:“做好中止的心理准备吧。”

我的心情跌到了谷底,如果就这么算了,我们这段时间的努力算什么。舞台局限的艺术,如果不能让更多人看到,我该如何向上爬?就算没有任何伴奏我也能完成演出,不出一点纰漏。我不断地重复、重复,每一个节拍都刻在我的肌肉与脑海里,我一直等待着一个机会,让全国都看到我。机会就在眼前,我绝不让给任何人。

“这个发布会就那么重要吗?”北斗面向我,轻飘飘地问了一句。

“这不是发布会,是我向上爬的梯子。我,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说着说着,我的眼泪没骨气地流了下来。我比任何人都需要这个机会,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凭什么要我为别人的错买单,他们生活中微不足道的小小失误可能就是改变我命运的入场券。你们有什么资格插手我的命运!

“为了这个机会,你能付出多少代价?”

“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成交。”

北斗在聊天框里输入两行英文发给我,然后给了我一张银行卡。老样子翻译成日文之后是:

【Orka 3】

【帮我买这个,现在。卡没有密码。】

我顾不上那么多,只有二十分钟。我一路狂奔,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店里,咨询、验货、刷卡,狂躁的像一头发狂的公牛,店员被我吓得够呛,交货的时候手都在抖。

用时十五分钟,我回到乐屋。人在前面跑,魂在后面追。

“给,给你……这玩意是金子做的吗……居然要……要三十万日元……”

北斗装好助听器,对源越清,也是对我们所有人说:“我来吧,我会弹。我可以同时弹唱,修改一下原本的演出就可以了。”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北斗身上,大家的失落马上被惊喜取代。这一刻,她就像救世主,散发着神的光辉。

那晚并不是错觉,北斗在茶几上敲击节奏是因为她真的会弹钢琴。天哪,那她当时为什么否认。而现在,她只伤了右耳却给左耳戴上了助听器……不,不会吧,那时候她只戴着右边的耳机也没听到我在叫她……她都这么惨了为什么还要欺负她……

她的左耳打一开始就是聋的。

来不及替这个可怜的小孩感伤,源越清当机立断集合所有成员,修改了原定的演出方案。他的指示简单明了,每个人都很清楚自己应该在的位置。短短十分钟,一切都安排妥当。这就是当今恶徒之首的决策力与统治力。

有这水平居然不去管理层赚大的,诶,他最不缺的就是钱。

上台前源越清给北斗夹了一个特殊的监听装置,然后将对应的耳机给了我。

“会场信号被干扰了,台下收不到台上的信号。你最清楚北斗的底细,拜托你多留意一下她的状态。”

这也正是我想做的。

北斗再次调整助听器,撩起演出服长长的下摆,端坐在琴凳上。她大致翻了翻乐谱,确认无误后向我们点头致意。

阴森的琴声自舞台与监听耳机中同时传来,手戴镣铐的游星踉踉跄跄登上舞台,回答旁白的质问。当她喊出女主角的名字,源越清等人的开场合唱开始了。在那之后,聚光灯打在钢琴前的北斗身上,她缓缓扭头,轻蔑地注视着场下观众,像无情的机械一般吟唱死神的乐章。她毫无疑问就在眼前,声音却仿佛来自天上,映照出残酷的神性,回荡在寂静的礼堂中。

我躲在舞台袖履行监听职责,不知不觉呆住了。伟大的歌声、英俊的外表、高超的琴技,以及堪比投胎的演技,与排练厅的感觉截然不同,我还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见识到足以撼动世界的统治力。

十二岁加入莫比乌斯,十六岁担当大剧主演,十七岁获得路德维希奖,十八岁成为首席候选,二十岁登顶华樱座……一切都不是巧合。我曾无数次疑惑为什么摩西小姐会选择她,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摩西小姐的选择只能是她。

刺客张开手臂宣告死亡的权威,旧时代的亡魂像难民面见耶稣一般倾倒着伸出手渴求死亡的垂怜。死神不再俯视无趣的人类,祂的目光也没有为亡魂停留。人类最后的一瞬不过是祂不断重启的循环。

我犯下的唯一错误,就是对皇后的爱。

这是死神本段最后一句唱词。北斗沉沉地按下琴键,故作悔恨地低下头。台下的观众可能看不清,我藏在舞台袖正对着她的脸,这一幕宛如飞来的子弹,击穿了我的想象。傲慢的死神不屑于人类的爱,祂的嘴角微微上扬却不带丝毫友善。随着歌词唱到“对皇后的爱”,她挺直后背,敲击琴键的手指变得轻快起来。对人类的爱不屑一顾,却因为得到了人类的而爱洋洋得意。神性与人性在此刻交融。北斗受限于钢琴,不能参与演出,她什么都没演,又好像什么都演了。

这之后一段时间不是她的场次,她精准无误地敲下每一个琴键,在换场之余给乐谱翻页,沉稳老练的样子就像一个真正的钢琴家。我的亮相在很后面,我就一直扒着舞台袖边缘看她弹琴。她知道我在,却毫无反应,尽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给每一场的主角留出足够的空间。第一幕与第二幕的交接比想象中漫长,我马上就要上场,和这位临时的钢琴师来上一段势均力敌的争吵。

虽然很可能会发展成我单方面欺负她。

傲慢的死神自以为掌握了皇后的人生,没想到皇后又一次拒绝了祂。从志得意满到恼羞成怒,北斗弹琴的动作也逐渐变得暴躁。唱到“让我牵起你的手”,北斗突然抓住我,把我压到钢琴上,只空出一只手完成简化版的弹奏。

谁教你这么演的!

突如其来的即兴演出叫我慌了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北斗对我眨眨眼睛,拉着我的手掌紧了紧。看着她的眼睛我渐渐平静下来,一想到这个人可是北斗,还能有什么比她本人更令人安心的吗?

我配合她的动作努力演出了针锋相对的气势。观众从我的世界里消失,我唯一需要面对的只有这个从没排练过的课题。

掌声雷动,这是最好的结果。

太好了,我做到了!

北斗没有太多表示,重新回到琴凳上,很快就恢复了状态。

“我可能理解死神为什么纠缠伊丽莎白了。”下台前,北斗小声对我说道。

她的轻笑声萦绕在我耳边,我回到乐屋稍事休息,满脑子都是她英俊漂亮的脸,还有诡计得逞的浅笑。

平时吊儿郎当的,没想到这么厉害。摩西小姐每天都能看到这张脸,还能像训狗一样玩她,难怪陷进去了。真是要命。

演出顺利结束,多亏了北斗才没惹下大麻烦。工作人员在准备媒体采访要用到的桌椅,这段时间我们可以在后台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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