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真的会怀疑，青骑这个姓氏是不是捏造出来的，现实里根本没见过同姓的人。”青骑如此回答，系上围裙从冰箱里拿出一袋冷冻的拉面，问道：“吃这个可以吗？昨天弄的。你没吃饭吧？”
青骑端来一碗热腾腾的拉面放在我面前。切得细细的包菜丝和油润的叉烧整齐浮在面汤上，筷子轻轻一戳溏心蛋就流出了金黄的蛋液。我先喝了一口汤，汤头浓郁、咸淡适中，味道好得像专业的拉面店却没那么油腻。
“青骑搜查官很会做饭嘛。”
“是吗……我说，暂时别这么叫我了，听着怪别扭的，我已经下班了。”
“您应该是年长的一方吧？我二十二岁。”
“差不多吧，我比你大一点，二十三。你直接叫我青骑吧，敬语就免了。”
青骑静静地看着我吃面，自己却什么也没吃。
“你不吃点吗？”
“我没有吃早餐的习惯。”
“那可不行，胃会坏掉的。多少吃点吧？”
“不用了，时间已经过了。”青骑从抽屉里抱出一捧瓶瓶罐罐，挨个打开，倒出里面的胶囊和药片，一片一片仔细核对数量。她把大量药物塞进嘴里，喝了一大口水分了两次才咽下去。
“生病了吗？青，青骑……”
“还没有。”
“那，那多注意身体吧。”
我不习惯被人盯着，以最快的速度吃完拉面，把碗端进厨房。
“把碗放在水池里吧。”青骑突然回过神来，尴尬地笑笑。她有点睁不开眼睛，好像非常疲惫。
“困了吗？别管我了快去休息吧。”
“没事的。我得保持清醒，以防你的身体出问题。”
“不是说好了是下班时间吗？在想什么呢？”
“想什么……”青骑自然地拿起水池里的碗筷冲洗起来，让我非常不好意思。她没注意到我的尴尬，一脸迷茫地洗好碗，无奈地对我说：“我在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青骑黯淡的双眼中看不到一丝光亮，日复一日的疲惫堆积起来，好像随时都会雪崩，将她活埋。
与其说是疲惫，累得抬不起头的她更像是坠落在深深的绝望之中。
青骑让我睡在她的床上，轻柔地帮我盖上被子，一直等到我睡着了才离开。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隔壁的捶打声惊醒。床帘的缝隙里透过一点微弱的光，我打开手机一看，已经快到中午了。外面下着暴雨，中午的天黑得像黄昏。
我敲了敲隔壁的门，没人应声就自作主张闯了进去。青骑坐在大堆木屑之中，桌上地上堆满了木材，她手拿锅铲似的雕刻刀，专心削着手里的木块。
“青骑？”
“啊，吵醒你了吗？”青骑下意识把木雕往身后藏，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无处可藏，挤出了一个为难的微笑。
“我都不知道呢，青骑还会雕木头。这些都是你做的吗？”我指了指靠墙摆放的玻璃展柜，里面全都是大小相似的小型木雕，已经占满了一半的空间。“我可以看看吗？”
“好，好的。”青骑停下手里的工作，拿出钥匙打开柜门。
这些木雕全都是人像，面部雕刻得很精致，身体则进行了抽象化处理，还挺可爱的。我随便拿出一个木雕，摸到底部好像有刻字，反过来一看竟然刻着“松枝玉子”四个字。
松枝玉子？这不是荒川的恩师吗，几年前被迫殉职了。
“松枝搜查官……”
“你知道她？”听到松枝的名字，青骑垮下去的脸好像更加憔悴了。
“荒川……组长跟我说过。松枝搜查官当年是检非违使厅最好的搜查官，不幸的是她殉职了……”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荒川的打算了？她连松枝前辈的事都告诉你了。除了我和鹰见顾问，她没有能相信的人。她不应该把你卷进来。”
“就是不想把我卷进来，荒川组长才一直躲着我。青骑君，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是我冒犯了。经历了那样悲伤的变故，没有人能坐怀不乱。北野小姐，你确实让我刮目相看。”
“这些雕像该不会都是……”我又拿起一个雕像，底部的“芳贺敬斋”四个字深深烙在我的眼睛里。我感觉脖子后面凉凉的，为了不被怀疑只好强装镇定，将雕像放了回去。
为什么芳贺的名字会在这种地方出现……
“你猜的没错，他们都死了。我没什么过人之处，只稍微会一点木匠活，就擅自将死去的同伴做成雕像，免得以后数量太多了忘记他们的长相。”
“真细心啊。”
为了印证猜想，我把每一个雕像都拿起来检查了一遍。果然不出所料，“斋藤优子”、“涩泽结那”、“芳贺一叶”……这些人的雕像整齐地摆在一起，就像她们生前一样。
曾经与小初紧密相连的人们全都死了，十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青骑夏海和她们有什么关系？
一连串的问题把我自己都搞晕了。先是由夏极引出了芳贺一派，然后知道了小初的死和她们有重大关联，现在莫名其妙又多出来一个关系者，我得想办法问出点什么。
这群人里只剩夏极和青骑还活着，她们二者之间一定同样存在某种联系。现在就将我知道的情况全盘托出未免太冒险了，青骑毕竟是刑部的人，我和夏极姑且还在替源越清工作，搞不好会带来杀身之祸。对双方都是。
“这个雕得真好，感觉她本人也这么漂亮。”我装模作样拿起优子的雕像，小心翼翼地观察青骑的表情，“是同事吗？荒川也是，青骑也是，年轻的搜查官们都很漂亮呢。”
“不是同事。只是认识的人……”
“认识的人……我是不是也可以算作青骑君认识的人？”
“别说那种不吉利的话。我不会给你做雕像的。”青骑抢过木雕，轻轻放进柜子里，苍白的脸染上了一点嗔怒的红润。
“哈哈，你说话的方式让我想起了一个人。那家伙的症状更严重点，嘴里发射核弹，心里却总是想着大家。”
“谁啊？”
“我同事，白毛金眼睛的那个，长得不太像人。”
“你说夏极又七？那确实不像人。”
“你很了解嘛，认识？不过夏极从来没说过自己的事，我一直当她没朋友的。”
“是吗……”青骑夏海的目光一瞬间变得锐利起来，我又一次看到了青骑初的影子。尽管与小初的剑眉星目截然相反，青骑夏海纤长的眉眼却没有一丝柔弱的感觉。“说不上认识，身边有人是她的粉丝。”
“有品。那有没有我的粉丝呀？”青骑的目光充满了警告的意味，现在不是追问的好时机。
“只看脸的话整个检非违使厅的男人都是你的粉丝。”
“什么叫只看脸！”
“难道你指望他们真去看你演出？”
“……女粉丝呢，不会一个也没有吧？”
“有啊，荒川泷。她可喜欢你了。前两天她托人把你出演过的舞台蓝光碟全买了。”
“那还真是破费了……”
“她能打起精神我就放心了。被异行局下放之后很少见她热衷什么，加之那个长谷川还……作为下属我可不希望上司死太早。”
“下放？她不是一直在检非违使厅吗？”
“该不该跟你说呢？算了反正你早晚都会知道。”青骑回到座位上拿起刻刀继续刚才的工作，时不时抬头看看我，吞吞吐吐地说道：“她上大学的时候就在异行局，没想到毕业之后居然被分配到检非违使厅了。这本来是好事，没有正常人愿意去异行局跟变态杀人魔玩猫捉耗子。但对荒川来说这就是‘下放’。因为工作的特殊性，异行局的人至少要具有一项过人之处，他们招人一般也只有这个条件，不在乎专业与否。鹰见朔的侧写能力、藏原熏的勘察能力，还有某些超乎常人的社会人士都被聚集在异行局。荒川的能力只有在这里才能发挥作用，一旦离开极恶劣凶案这一背景，她的能力反而会成为巨大的阻碍。”
“荒川的能力到底是什么？”
“暂且保密吧。我说得太多了，课长会不高兴的。”青骑刻完最后一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鳄鱼形状的陶土罐，揪出一张砂纸开始打磨。“等你亲眼见到就懂了。作为幕府的搜查官，她毫无道德可言。但是作为民众的代言人，还算不错。”
我只能点点头同意她的说法。这时，抽屉里的鳄鱼陶罐吸引了我的注意。本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容器，可仔细看看的话，竟然和德子那个丑得不可描述的存钱罐有几分相似。我拿出存钱罐放在青骑面前，青骑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
“这，这……”青骑端起存钱罐里里外外看了个遍，要是她的眼睛能发射激光，这个罐子早该融化了，“你从哪弄来的？”她把存钱罐轻轻放下，不停眨着眼睛仿佛看见一堆金子似的。她偷偷看了我一眼，声音有些干涩：“这也太丑了……能送给我吗？”
“你要这玩意？倒也不是不能给你，主要因为这个存钱罐是我姐姐的东西，我不清楚能不能就这样给你。你要这么丑的东西干嘛？”
“你姐姐……是姐姐的东西啊……”青骑把自己的鳄鱼陶罐摆出来，对我说：“呃，最近在收集鳄鱼元素的容器。”
这并非实话，不过我也不打算戳穿她就是了。我已经掌握了这里面最有价值的信息，至于这个丑罐子，看来有人比我更适合守护它。
“我，我可以交换！北野小姐想要什么，我都可以跟你交换！我太需要这个存钱罐了，丑成这样的东西可不多见。”
她的狡辩其实非常无力。青骑夏海的确不擅长说谎。既然她先开了口，我就顺着她的意思说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