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孟易安在大丫鬟亦秋的一阵柔声催促中慢吞吞地坐起身,睡眼惺忪间听到两个丫鬟的谈话。
“这学就非上不可吗?少爷昨夜一夜没睡好,就不能告一天假?”若冬一边麻利地准备衣物,一边撅着嘴数落亦秋。
她虽然说话做事有些不够周全,但对少爷的忠心却是有目共睹。
在她心里才不管国子监如何,她只知道少爷昨日受了惊吓,夜里发噩梦醒了两次,定是没睡好,现在还要一大早去上那劳什子学,让人看着就心疼。
亦秋眼角余光扫到院子里来往的人影,嗔道:“这话你也就在咱们院子里说说,要是传到老爷耳中,看有你好果子吃。”
“你说老爷也真是,昨日少爷回来那样子把我魂都快吓没了,老爷竟没来咱们院子里瞧一眼。”若冬满脸都是替少爷抱不平的气愤。
“死丫头,你还敢编排老爷的不是!”亦秋这回是真生气了,放下手里的活,严厉地瞪了她一眼。
因上回她们这些人没看好让少爷偷跑出去,惹得老爷大怒,朝晖院里里外外换了不少人,若是有那心思不良的将这话传到管家耳中,少不了又要惹来是非。
“若冬姐姐这是不知,昨日少爷回来没多久老爷就出去了,听说—”一个圆脸的小丫鬟端着一盆热水进门来,把手盆放在梨花木雕花盆架上后,一边笑着将面巾递给若冬,一边凑到她面前压低声音说道,说到最后一句顿了顿。
若冬看了她一眼。
这小丫鬟也是上次新拨来的,别看年纪不大,做事却十分干脆利索,她爹娘是府里的老人,都在大厨房做事,听说还有个哥哥在老爷的书房当值。
若冬知她是借着这个消息示好,也不点破,只接着她的话问道:“听说什么?”
小丫鬟又看了亦秋一眼,见她没有责怪的意思,这才说了出来:“听说老爷昨夜一夜未归。”
“你说我爹昨晚没回府?他去哪了?”孟易安自己一夜做噩梦没睡好,本来还在生气父亲不闻不问,听到这句话后顿时十分睡意醒了九分。
“回少爷,奴婢也是今早去打水的时候听到闲云斋的陈二跟换值的人说起,陈二没说老爷去了哪里,只听说昨日出去就没回,夫人也派人去闲云斋问了。”
这小丫头声音清脆,说话不紧不慢,让人听着就舒服。回禀起来有条有理,不仅亦秋他们,孟易安也不由打量了她两眼。
她一个小丫头知道的消息有限,孟易安也就没有再追问,但他知道这事让谁去打听更合适。
他朝另一个正在铺床叠被的大丫鬟紫藤招手,吩咐道:“你去前院找一下宝山,让他打听下我爹昨日去哪了。”
紫藤刚收拾完床铺,得了吩咐福了福身就出去了。
她刚走到门口,孟易安想了想又喊道:“让他不用来朝晖院回禀,待会儿在门口马车那等我就是了。”
孟易安用完早膳,等丫鬟们把他的书袋收拾好,就去了大门处,宝山果然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一上马车,孟易安不说二话,急着追问道:“让你打听的事呢?可知道我爹昨日出门去哪了?”
“小的只听门房的人说,老爷昨日是换了朝服一个人出的门,说是进宫去了,一晚上既没回春归院,也不在闲云斋,宿在哪儿就没人知道了。 ”
宝山机灵又会来事,跟前院后院的下人都很熟,打听的事情通常不会有错。
孟易安纳闷,一晚上不回,他又不能留宿宫中,还能去哪里?
“对了,少爷,小的还听宝林说,昨日老爷仔细问了他沈大人是不是跟着宫里的人走的。还有,天刚蒙蒙亮李护卫也出去了。”
“难道昨日去宫中不是为了告状,而是特地去堵沈云归了?”孟易安自言自语。
不过听说了此事,他心里稍稍舒坦了点。虽不知父亲为何一夜未归,不过他猜想多半是去找沈云归兴师问罪去了。
知道父亲是先进宫去,孟易安倒不担心别的。沈云归这疯子就算行事不遵常理,但除非他存着造反的心思,打着不惜满门抄斩的准备,否则就是再大的胆子总不能还敢众目睽睽之下把丞相也绑了杀人灭口。
“对了,宝林昨日怎么样了?”孟易安这才想起这个可怜被吓破了胆的小厮。虽然他从前就跟父亲据理力争过,不许越过他随意处置朝晖院的下人,并且这事也不是宝林的错,但难保管家不会小惩大诫让他受点皮肉之苦。
“少爷放心,就是罚了两个月月钱,刘管家知道少爷不喜打骂吓人,并未杖责。”虽然说的不是自己,但宝山说到这也是感激涕零。
在别的院子里若是主子受了罪,贴身伺候的哪个能不被迁怒,也就是有少爷护着,他们朝晖院这些人才能有这种好日子。
“那就好。”孟易安听了也放下心,大方道:“这两个月例钱让亦秋给他补上,他也是无妄之灾,说到底还是沈云归的错。”
这回正好让他们两人自己解决自己的事情,可别再把旁人卷入了——这个旁人尤其指无辜的自己。
父亲找上门去,总该替他出了昨天受惊的那口恶气吧?
这样一想,孟易安顿觉神清气爽,去国子监也没那么讨厌了。
***
孟易安坐着马车晃晃悠悠驶出万兴街没多久,一辆相似形制的马车在街口出现。
马车中正是一夜未归的丞相大人。
孟固言身上已非昨日离开时那身靛青蟒袍,而是换了一件暗朱色窄袖锦袍。
此时的他正阖着眼,一手扶额抵靠在车壁上,一手垂放在腿上,似在闭目养神,又似在深思。仔细一看,放在腿上那只手里握着的正是昨日孟易安扔给他的那个漆盒。
“大人,快到了。”驾车的人从昨日的车夫换成了护卫李晋。
孟固言抬眼,眉间闪过一抹郁色。他看着手中的漆盒叹了口气,最后自嘲一笑。
早知道有今日之祸,当初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因为心软答应沈云归的痴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