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见到这木盒之时,孟固言就明白这事与沈云归脱不了干系。
盒子里其实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只是沈云归与他结识后送给他的一柄亲手做的折扇。
当年他顶着江南解元的天才名声初来京城,意气风发,谁人也不放在眼里。与沈云归因一场意外结识,两人不打不相识结为好友。
沈云归虽是勋贵之后,却不同京中那等纨绔子弟,文韬武略样样不俗。两人互相欣赏,以知己相称。
原以为将来两人在朝堂上定能并肩共事相互扶持,岂知因着恩师想要给他说媒一事,引得沈云归醋意大发,两人大吵一架。这时他才知好友对他竟是抱着这般心思。
得知此事后他意欲疏远,也是想着时间久了对方自然就会放下。不料沈云归未因此怨恨他,反而是对他身边之人敌意更大。彼时,不论男女,哪怕他只是与同窗清谈讲论也常被他以各种理由阻挠破坏。
这行为换做其他人孟固言早就不能容忍,可他对沈云归总还顾念着那份情谊。
这也是后来沈云归以苦肉计相逼能成功的原因。
沈家因卷入储位之争失了圣心,沈云归从天之骄子跌入泥潭,失魂落魄来到孟府,这种情况下孟固言更张不开口让他离开。
沈云归借机住了下来,一来二去之下,两人不仅重归于好,孟固言禁不住他的痴缠,答应了他。
可直至后来他才知道,沈云归根本早就算好了后路,否则也不可能有今天让满朝堂闻之色变的沈指挥使。
孟固言虽不是什么看重儿女情长之人,但既然决定娶妻生子,就不愿再与沈云归纠缠下去,于是借着机会与他断了个干净。
自从与沈云归断了后,他几次想将旧物还回去,但那时的沈云归在气头上,他怕连累妻儿,便没有火上浇油。再后来沈云归仿佛是心灰意冷,离了京城,他就更没有合适的机会归还,也把这事渐渐遗忘。
那日儿子突然问起他与沈云归的旧事,孟固言得知沈云归带走了何姨娘的哥哥,派人探查后才知沈云归在那之后做了许多事。
孟固言自认并非君子,这些年在朝堂之上也利用过与沈云归的旧识行了不少方便。但知道沈云归似乎仍未放下后,怕他继续纠缠,干脆让护卫将此物还了回去。
孟固言亦是未曾想到,沈云归竟被激怒至此,寻上了孟易安。
从小厮那里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后,他没有耽搁,换了朝服也马上去了宫里。
只是不巧,两人正好错过。
沈云归工于心计,又是刻意谋划,这事躲是躲不过去。如此一想,孟固言顾不上许多,径直去了沈府。
念着两人有过旧情,又是自己负他在先,孟固言平日里也是刻意避着不与沈云归碰面,免得惹他不痛快。
只是情过境迁,两人都不年轻了,这些旧情本该让其烟消云散,可他怀恨在心也就罢了,竟然对安哥儿出手,这是孟固言绝对不能容忍的。
孟固言原想着借此机会把事情说清楚,了却沈云归的心结。
可——事情与他预料的全然不同。
孟固言想起昨晚沈云归的那些话就头疼。
在旁人眼中凶神恶煞的暗行司指挥使,到了他面前却仿佛仍是他旧时认识的那个沈公子,朝他笑得像是两人从未有过隔阂。
他尚未表明来意,沈云归就已先服软赔罪。
毕竟是年少时相爱过的恋人亦是真心欣赏的朋友,以如今之高位还能如此做小伏低,让孟固言满肚子怒气也无处发泄。
沈云归口口声声只是想见他一面,同他解释清楚,只因一直未有机会,不得不出此下策。
听他这么说,孟固言的确有些动容。
他知沈云归不是找不到机会,也不是不知孟府大门朝哪开,只是怕被他拒绝,所以非得让他主动找来。
这么多年,知道他们究竟因何决裂的人不多,但他们决裂之事朝中各大臣多少都有耳闻,由于这种种原因,两人真正如这般独自见面竟是从未有过。
“我记得第一次见你,你也是这样冷眼看着我,那时我就想江南才子果然自视甚高。没想到后来……”
沈云归只一句话就将两人拉回了初见那刻。谈及初识的过往,沈云归还如以前那样记得他爱喝六月酿的碧芳,邀他共饮。
同样的美酒,同样的人,两人似乎真的回到了当初弄月吟风雨夜对饮的时候。
这一晚沈云归的言行举止诚恳得毫无破绽,若非知之甚深,怕是孟固言都快要相信了。
但这也是他头疼的地方。
两人都是宦海浮沉之人,也深知彼此的习性。他认识的沈云归爱恨分明,从不屑作伪。绝不可能像这样在仇人面前虚与委蛇,更不可能如他所言能够与他毫无芥蒂地重新做回朋友。
他不知这只是他的权宜之计,还是这么多年过去他真的已经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样子。
亦或,那个曾经在他面前从不隐瞒真心的少年如今只对他藏起了真容?
孟固言做事从不后悔,但此刻他却后悔了,后悔年少时贪图柔情密意,以至失去了一个至交好友。
情爱于他而言只是消遣,他不懂为何有人将其视为所有,不仅苦了自己,也害了旁人。
舒娘若非因此郁积成疾直至香消玉殒,安哥儿也不会小小年纪便没了母亲,更对他怨念至今。
而沈云归更甚,现在的他如同一柄藏锋的利剑,一旦出鞘足以威胁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