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至······没能靠近他,他在防备着我。”女人懊恼地垂下头,狠狠揪着自己的头发,原本总是光洁柔顺、梳得齐整的头发已经变得蓬乱而干枯。“我找不到机会,怎么办,我找不到机会!我每天晚上都梦见小铃儿在哭,问我那天为什么要出门去,问我为什么不快些回来,问我为什么不救她,她说她恨我,我好怕,我好怕我还没能给她报仇,我已经先受不了,先疯掉了······”
“她不会恨你的。”
“她为什么不恨我?她该恨我!”女人盯着院子里的丁香花,目光却空茫茫的落不到实处,她并没有哭,眼里也没有一点点泪,她只是干巴巴地说:“小时候,如果家里有一块糖糕,那一定是弟弟的,如果有两块,弟弟一块半,她半块。我是不能吃的,因为我是最大的孩子,我不是小孩子了。她就会先吃一口,再偷偷把剩下的给我。”
“爹娘总是要忙,我得在家里做饭,有一次,米里头有一颗小石子没有淘洗干净,我爹硌到了牙,扇了我一个耳光,我摔在了地上,耳朵和腿都疼了好久,到现在,这只耳朵还有些听不清。”
“后来我长大了,可以逃走了,但我怕我走了,她就会过上像我一样的日子,我跟她说,要带她出来见世面,过好日子,不必在家里头看人眼色,不必穿亲戚家不要的旧衣服,不必被爹娘许给素不相识的人换些银钱彩礼,她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事,穿漂亮的衣裙,看想看的书,学想学的技艺,她干什么都可以。”
“我得不到的,我都想给她。我不想要的,也不要来沾染她。”
“可是她死了。”
“她才九岁。”
“她什么都没来得及。”
“她为什么不恨我呢?”
“横死之人······”那个细细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往往会变成厉鬼,可是那天你回到家抱起她的时候,她的魂魄就变成了一团白光,飞走了。”
“飞去哪里了?”
“大概是度朔山吧。听说人死之后,都会去那里,然后再往下一个轮回去。”丁香花微微晃了晃花枝,花瓣上凝着一滴细小的夜露,“她一定是怕给你添麻烦,才快快地走了。”
女人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丁香花,过了好一会,忽然问:“那怎么才能叫一个人,死了也不能去度朔山呢?”
丁香花颤了颤,不答话了。
女人就静静地坐在院子里,静静地看着丁香花,面无表情地一直等、一直等。
终于,在天光将要破晓之时,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
“我可以帮你吃了他的身魂。”
“但你得先让我化形,恢复妖力。”
“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女人安静了一会儿,平静的目光忽然又活络了起来,像有人往一滩死水里投入了一颗小石子。她激动得从廊下的台阶上滑了下来,跪在了地上,虔诚地抚摸上了丁香花的枝叶,眼睛里好似映着天光,祈求道:“丁香花,你吃了我吧。”
丁香花的叶子颤了颤,而后探出枝条,缓缓缠上了女人的手腕。
“我叫丁素,你叫什么?我只听小铃儿唤过你姐姐。”
“我······”女人想了想,看着丁香花瓣上缓缓滑落的露珠,说,“就叫朝露罢。”
“朝露。”丁香花发出一声轻轻的喟叹,“你的味道有点苦,但细细尝起来,是清冽又甘甜的,像初酿的酒。”
女人倒在了肆意生长的丁香花从里,似乎陷入了某种放松而愉悦的幻觉,眼神空空地看着天空,问:“你吃人的时候,都这么温柔吗?”
“当然不会。”丁香花笑起来,温和又果决地说,“我会让他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再身魂俱灭。”
天光已经大亮了。
“哎停停停!看多了!”忽然有人喊道,四周的景象刺啦一声蒸腾起白烟,在烟雾中扭曲起来,而后恢复了现在的样子。“不要看了,吃人的样子不好看!”
裴怜尘一言难尽地看着白衣人:“然后呢?你得了血肉与魂魄的滋养,恢复了妖力,去吃了那恶贼的魂魄?”
“对啊。”丁素面上浮现出一阵想吐的神色,然后真的干呕了起来,呕了半天也没呕出来什么东西,擦了擦嘴,平复了一下呼吸,才说:“真的臭死了,想吐。”
“你原本修的,并非是要食人的恶道吧?”裴怜尘看着丁素,尽管已经吃过两个人,可他现在也并不像个修恶道的邪妖。
“当然不是,我本修的是天生道,主打一个不努力、不争抢,顺其自然。可这不是,已经吃了么。”丁素忍下反胃,继续说道:“所以我吓你是为你好,这地方不能住。我开了这个头,不知道能往哪里去,只好继续藏在这,挨过一天是一天,可是总有一天要忍不住的。”
丁素看向裴怜尘:“你是修士吧,虽然身体里没有灵力,但是会用灵力打我,不怕鬼,看到我也不惊讶。”
“是。”
“那你祓除我吧。”丁素闭上眼侧过头去,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样。
裴怜尘抠着扫把杆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你要不跟着我吧?”
丁素惊讶地睁开眼:“啊?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