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无囿”在一片深邃的蓝色虚空中下坠,终于远远地望见了一棵巨大的倒悬之木,它扎根于那晶莹的、像颗四通八达的心脏似的泉水之中,安静、一动不动。
该如何杀掉一棵树呢?
“云无囿”思索片刻,一手结印,另一只手并指往而划,很快便勾勒出一个法阵,轻轻往前一推。
法阵眨眼间蔓延扩散,轰地燃起烈火,笼罩在了太初泉之上,而后猛地砸了下去。
就在这一瞬,从“天”而落的剑光劈散了烈火。
“云无囿”仰起头,看见了他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
裴怜尘在一片湛蓝中落下来,镜渊中充盈着的东西既像空气又像海水,让他看起来轻飘飘的,发丝和衣摆不住地浮动漫卷,像薄如轻纱的月色,又像星光下水母拖曳的透明尾须。
“云无囿”看得怔住了,他朝思暮想的人就这样活色生香地出现在他眼前,以至于他有那么一瞬间,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下一刻,剑锋已至。
问道剑的剑身与白玉折扇撞出了仿若仙音妙乐的嗡鸣,裴怜尘执剑压着“云无囿”迅速下坠,一同撞在了大树倒悬的枝叶之间。
那大树扎根于太初泉,又是上古遗留的神木,树冠蔓延开足有数百丈,落入枝梢后一眼已望不到边,树枝宽阔得足够两人辗转过招。
“你知道了?”夺舍者问,尾音有些不易察觉的轻颤。
裴怜尘没有回答,他对于是谁夺舍了云无囿并不太感兴趣,他只想赶走那个鸠占鹊巢的家伙,把云无囿的身体尽快地、好好地夺回来。
然而很快他便发现了不对劲,夺舍者对于自己的剑招,竟熟悉得好像演练过千百次。
“这一式叫问道——而这一式叫同尘——”夺舍者以扇为剑,一挑裴怜尘的剑刃,打了个旋掠至他身侧,剑与扇带起的风水乳交融,竟分毫不差地舞出了同样的弧度。
“我可都还记得呢。”男人凑到裴怜尘耳旁轻声说,灼热的鼻息洒在他耳廓,惊得裴怜尘手腕一抖,反手回剑欲刺。
男人轻巧地避开了,剑与扇一触即分,在半空中撕扯出一道混浊的光。
“多像我们在无终雪山下执花对剑的那次,”男人仍是笑,“师父大概忘了吧。”
当然不会忘。
裴怜尘收剑,蹙眉仔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看不出半点当初那个少年的影子。
他隐约有了些猜测。
既然云无囿可以靠阵法穿梭于不同的时空,那也就是说,眼前的这个人,或许正是三千世界中某一个他。
裴怜尘有些心疼地问:“你是那个在背后操纵开天会的人?”
“不。”男人淡淡地说,“师父,我告诉过你,我是在蚕食它。”
裴怜尘闻言心头猛地一颤,他想起了那片可怕的花海,那个用尾巴卷着自己的怪物。
他往前走了几步,盯着男人的眼睛,想要看出些破绽——
无论如何,他不希望小满是那个怪物。
可是对方坦坦荡荡,就这样平静地回望着他。
“是为师没有保护好你。”裴怜尘认命地闭了闭眼睛,他无意责怪对方曾经的冒犯,却无法忽视一些其他的事。
“沈砚书、白非梦、宋时清······哪一个不是你的朋友,你为何要如此算计他们?”裴怜尘问。
男人垂眼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轻轻地说:“朋友?可师父知道,他们是如何对我的么?”
裴怜尘抬手捋了捋男人有些微乱的鬓发,关切地问:“如何?”
“沈砚书借龙脉设陷阱与众修士围剿我,若不是我命大,早被他们挫骨扬灰。”
“宋时清不赞同我用召魂还身之术寻你,逼我立生死契决一死战,她败了,被契约反噬身死,难道是我要杀她?
白非梦倾全族之力追杀我到天涯海角,不死不休,他可真是光风霁月、一往情深的白家主啊!”
男人忽然嗤笑一声,说:“世人都夸赞他,可谁又知道,白氏不过是一群欺世盗名之辈,借神木之力降灾祸于世,再做救世主。仙门百家中,与他们一样的假仁假义家伙多如过江之鲫。”
“既然知道他们非我同道,我又何必手下留情?!”
裴怜尘哑然,原来这个“云无囿”,已经到了这样孑然一身的地步么?
好一会儿,裴怜尘才又问:“我的小满·····还在么?”
男人固执地说:“师父,我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