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是假的?”裴怜尘说,“你不是就在我眼前,正在同我说这话么。”
男人并没有答话,只是悄悄地,捏着裴怜尘的衣袖。
“我方才一直在想······”裴怜尘抬手轻轻抚摸着男人后颈的头发,像是在给什么小动物顺毛,“我怎么舍得斩断你的气运呢?小满,我一定是,怕你行差踏错,再也无家可归。”
然而就在此时,镜渊之上忽然传来了令人胆寒的震颤。
紧接着,一直平稳向四面八方流淌着的太初泉忽然开始逆流。
裴怜尘心中忽然浮现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有人开阵了······果然,没有我,依然、依然会如此······”男人的睫毛颤了颤,在裴怜尘怀里闭上了眼睛,用最后的力气说道:“师父······我在树中。”
裴怜尘收紧了手臂,他竟从这最后一句话里,听出了些求救的意味。
裴怜尘抱着对方余温尚存的身体,躺在树枝上看向镜渊那似乎遥遥不可及的“水面”。
他有些犯难,如果小满的魂魄困在其中,要怎么才能将他解救出来呢?
毁掉这棵树么?
但他不信云无囿会这样轻易地抛下自己,云无囿既然自甘困于树中,很可能这棵树有必须存在的理由,贸然毁去,可能会招致灭顶之灾。
裴怜尘沉吟片刻,抱着云无囿空荡荡的身体,不顾一切地展开了灵识,将自己的魂魄化为藤蔓,顺着树干与枝叶向四面八方蜿蜒,如水母的触手一般轻柔,纷纷没入了树中。
交辉木沟通三千世界,那他就去三千世界里找云无囿。
功成身退的、身败名裂的、过早夭亡的、飞升登神的、一事无成的、万人敬仰的、呼风唤雨的、自由自在的、半途而废的、功德圆满的······
无论他们是否相识、无论云无囿在哪里。
他只要带那个走失的魂灵回到自己身处着的人间——
回到他们相伴着一路行来的现实。
“我们,见过?”
“见过。”
“你要带我去哪?”
“回家去。”
无数条细细的、水母触手一样的光带从树中抽离的刹那,裴怜尘睁开眼大口喘着气,如一个在深海溺水的旅人。
他的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
三千世界消磨了他太多的灵魂,如果现在他变为圆滚滚的魂体团子,大概只有一粒豆子那样大了。
但好在他还有一口气未散,他撑得住,他的双臂还抱得住那个走丢的孩子。
就在此时,有人将他压在树枝上,吻住他的唇,度来了灵力。
不止是口中,对方的手也从衣襟没入,绕到了后背,贴在后心将他微微托起来,汹涌澎湃的灵力不知节制似地灌入他的身体,很快他就有些受不住了,魂魄胀得厉害,以至于开始出现轻微的疼痛。
“疼······”裴怜尘终于忍不住闷哼出声,“够了,够了·····停下······”
对方听话了地停了下来。
“应当是鸿雁以为我回不去,自作主张补全了阵法最后一笔。”云无囿来不及同裴怜尘互诉衷肠,直截了当地说,“还好我最初布阵时,在阵眼处留了一个关窍以防万一。师父,我要上去,进阵眼之中改阵。”
“好。”裴怜尘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哪怕他气都还没喘匀,哪怕他还压根不知道“改阵”究竟该如何改。
尽管现在问往祈来阵已经启动,但只要有机会进入阵眼,就可以拼死改阵,顶着反噬,将其中的某些灵流通路在完全触发前强行扭转,改变阵法最终的效果。
但,越晚动手能够改变得就越少。
云无囿心中一片明朗,却没有告诉裴怜尘。
裴怜尘带着云无囿回到地面之时,原本用来举行开阵仪式而修筑的祭台已经被鲜血浸透。
一颗熟悉的头颅滚到了裴怜尘脚边,脖颈断裂处却没有血肉,只是一些被折断的金属、木料与皮革。
是鸿雁。
裴怜尘听见了易羽伦的大笑,循声望了过去。
“哈哈哈!你拼尽全力开阵了又如何?区区傀儡也想学人一样活么?”易羽伦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防我千日,这回可不是我动得手啊。”
原来是花不败带领的先锋军已至,和开天会的信徒厮杀在一处。
易羽伦指着天空,“你们也不瞧瞧是谁等在那里,你们究竟是在为谁做嫁衣裳?要我说,咱们终究要殊途同归,不如化干戈为玉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