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杨善方寸大乱,跑得慌不择路,东西南北一个不分,几个呼吸后,自己也不知到哪儿了。
庆幸的是,在其他山峰衬托下,太清宗偌大的四座主峰堪称鹤立鸡群,杨善只管远远避开这四峰,他近乎是逃命的架势,也不知跑出丹霞峰有多远,杨善灵识感知中,他仍然没有甩掉身后的人。
——那是祁琰仙君。
风声在耳畔呼呼作响,所有事物从眼前飞速后退,模糊成一道道青绿颜色。
空中来往飞行的弟子只见两道闪电先后擦过,懵懂中接连闪避,尽管对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但远远避开准没错。
也许因着太平已久,许多弟子完全想不到还敢有人在灵界第一宗门作乱,这也导致路过的竟无一人插手这场追击。或许祁仙君只要一声令下,自然有弟子前赴后继、包围夹击杨善,但不知为何,祁仙君没有开口,原本不少弟子就不识得他的真面,更遑论在一瞬身形交错中搞清楚发生的事情,种种原因导致了这一出戏剧的景象。
杨善心乱如麻,他知道此刻不该分神的,身后的祁琰修为不明,随时都可能发起攻击,但他根本无法平静;也许他该停下搞搞清楚,可他更不知能如何面对这一切。
在那万分混乱的心绪中,还掺杂着一丝丝难以置信。
怎么会呢?
太清宗四峰之一的峰主祁琰仙君,整个太清宗辈分最高的前辈,为何样貌与他如此相像?!
这世界上外表相像的人,往往有着最直接的原因、最根本的联系。可是,那个生来就被人嫌恶外表、在很多个寒夜中忍饥挨饿的小乞丐,他曾设想过无数次遇到亲人的美好场面,他一幕幕构思过那个温馨无比的画面。在那些贫瘠的想象中,只需要一口热饭,就可以告诉他:
——他不是被抛弃的。
但有时候命运又那么残忍,直到今日,杨善已经什么都不缺了,他才见到了从前渴望的、幻想过的亲人。
仿佛早已经认清的镜花水月,突然一朝成为现实那样不可思议、防不胜防。
杨善只想此刻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他慢慢冷静下来,让他从这种格外狼藉的情绪中脱离,他无法立马面对那与他相貌相似的、光风霁月的、如谪仙人般的祁琰。
仙君,一个多么无暇又高高在上、备受敬仰的前辈人物,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呢?又怎么会和那个曾经一无所有的小乞丐有关系呢?
也许他们本来就不该碰见的。
杨善一遍遍告诉自己冷静,冷静,但无济于事,他曾经受过的苦难早已化作灼热心火,无时无刻不在焚烧他的灵魂,从那个弱小无依的孩童烧起,一直到如今,烧了整整一百多年。
如果没有遇见祁琰,那心火虽然会一直烧下去,可不会爆发,不会像现在这样叫人失控。
为何从来没人找过他?
为何命运要让他遇见?
为何此刻狼狈逃跑的人是他?
杨善胸中盈满了愤懑,这积压的情绪一下爆发出来,跟着血液流淌全身,他都不知道体内哪里多出来一股澎湃灵力,像挣脱了某种枷锁,瞬时一掠近百丈,猛然从原地消失,竟甩开了身后疾如闪电的祁琰。
这股灵力来得突然,似乎冥冥中有人助他,也很像紧急关头的临时突破,但杨善知道都不是。他没有停下,而是借由这逃亡般的速度来发泄心中的憋闷。
只是他到底在别人的地盘上,当他脑子有几分清醒的时候,一道灼热火光形成墙体遽然堵在前方。
先天丹火!
此刻,杨善身体没有任何外物防御,只要沾上一点便肉身难保!他遁光速度太快了,眼看就要撞击火墙的刹那间,他几乎硬生生回转,以一种修士都难以企及的灵活扭转了方向,那是在很多生死时刻锻炼出的灵敏,那一瞬仿佛死亡擦肩而过,当真惊险无比。
烈阳下,杨善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一招不慎身死人亡,有时修士之间便是这般残酷。他下意识地往反方向遁逃,然而转身的刹那,一道白光贴脸擦过,闪电般的几道攻击接连封住他的去路。
杨善袖中法宝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要蹦出来护主,然后被他硬是按住。
“小辈,你是哪个峰的?”
祁仙君不带分毫情绪的声音随身形而至,他从上空降落的方位正挡住了最后一条去路。
杨善被堵死在空中,尽管那是短短一瞬,但这时候一切都迟了。
祁仙君是从正面当空而下的。
杨善死死望着他,用眼神从下至上地仰望,他抬着头,身形无比僵硬,似乎想用目光看清看透这人。
这个不知与他究竟是何关系的人。
但那都不重要了,杨善没有与他相认之意。他知道眼前的最佳选择便是装傻,用他这副不知从何来的假面找个理由取信,接着脱身离开。
可思维像凝固一样,杨善完全张不开嘴,他怕自己一脱口便是质问的话。
随着祁仙君降落在身前,周遭一切都像被定住,空气仿佛从二人身边抽走。
所有的猝不及防都在这一刻发生。
祁仙君的瞳孔慢慢放大了。
他们好像进入独立的另一方世界中,相隔数步之遥,明明站在彼此的对面,明明眼中能倒映出对方的身影,却仿佛都被时光拉扯得很远。
身后是灼人的火墙,头顶是刺眼的骄阳,一切都是那么炽热温暖,可却使杨善不敢靠近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