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神诀第四卷的第一层功法,已经在杨善体内留下了运行轨迹。那是楚云陵多天以来尝试的结果。显然,这个方法成功了。
‘替他人运转功法’这种听上去天方夜谭的事情,并不是没有可能,只不过历来极少有人尝试,试了能成功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对于杨善而言,继续修炼阴神诀第四卷,除了能给他再续几年的命,也能遏制功法进一步反噬。此外还有一个好处,某些因功法反噬而被他忘记的东西,又逐渐开始复苏。
当他勉强消化了脑子里那团杂乱无章的记忆后,便几乎将谭病与楚云陵这两个名字画上了等号。但他还是无法彻底确信。也许最开始他认识的人的确是灵光阁少阁主呢?难道谭病母亲和灵光阁那么多人,他们会陪一个陌生人做戏吗?他更愿意相信是楚云陵冒充了后来的谭病。
杨善用力擦了一把唇,在周遭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包裹下,他其实处在一种眩晕但思维却格外清晰的状态。两人一高一低,杨善借由这种高处的体位优势,虎口直接扼上了楚云陵的脖颈。
先前那场痛苦混乱的相拥过后,榻上已经全然凌乱,两个枕头不知何时都被踢到了地面。杨善口腔里还含着一口血气,但他根本顾不上,他满脑子只想搞清楚一件事,到底是楚云陵从头到尾骗了他,还是后来戏耍的他?
“不善打斗,一介病身……”杨善竭力不让自己泄露分毫情绪,但他满腔愤懑早已冲上脑顶,反而把言语中的责难暴露得一干二净,“那是你吗!你凭什么冒充他!”
那双怒意充盈的眼瞳里,楚云陵长长出了一口气,他并未意识到杨善已经想起来许多事,哪怕此刻被掐着咽喉,他还是由衷庆幸眼前的人是活生生的,他很想伸手抱一抱杨善,感受他脸颊上的温度,但这无疑会更加惹怒对方,他必须得解释点什么。
“我……”刚开了个头,楚云陵就停住了。如果要解释他为什么冒充谭病,就不得不解释背后的缘由,如果要解释那么多,就不得不提到过去百年间发生的事,最后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了苍月山,又回到了韩元起身上。
杨善的身体还能再承受一次这个答案吗?楚云陵根本赌不起。
“我……无话可说。”楚云陵疲惫地闭了闭眼,逐渐感到一股绝望将他吞没。杨善或许什么都会忘记,但一定不会忘了师父韩元起。
他们活着,永远都绕不开这么一个人。韩元起如附骨之疽,阴魂不散。
杨善忽然手抖了一下,他隐隐约约还想起来一件事。上一次天堑之时,楚云陵也是这般说的。当他问毒杀师父的缘由时,似乎也是同样一句话。
一种没来由的烦躁和悲怒堵在心口,像塞进了一团棉花,逐渐叫他喘不上气。楚云陵为什么要骗他?为什么能假装别人还装得那么像?是他心虚了吗?他到底在隐瞒什么?
落针可闻的屋内,空气稀薄得两人像要争抢一样,没有一个人能畅快地呼吸。楚云陵死死地蜷曲着指节,睁着眼睛紧紧望着上方的杨善。
如果这样的事情是第一次发生,楚云陵早就把过去的事情翻来倒去,说得清清楚楚,可他试过太多次了,每一次失败都在剥除他坦白的勇气,直到他变得像现在这么懦弱,不敢再尝试重复过去的悲剧。
“对不起,我……”楚云陵还是想说什么,可他完全不知道还能怎么说了,他忽然一个翻身,紧紧抱着杨善,“对不起……百年前的黄泉毒,是我没有阻止你喝下去……”
他的话音有些颤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杨善,只是用一种自己都没察觉的巨力紧紧箍在对方腰间,像怕被对方甩开。
百年前的楚云陵还是太年轻了,他以为杀了师父就可以避免被炼成活傀,他们就可以一起离开苍月山,但他实在低估了师父在杨善心中的分量。与此同时,他也完全小瞧了韩元起的戒心,即便此前他给杨善做了提醒,可他对人的那点心思,早就被除了本人之外的所有人看在眼里。韩元起太懂得如何拿捏住这个大徒弟了。或许也是因为那份胸有成竹的控制,导致他最后竟死在了一壶茶下。
楚云陵唯一无法原谅自己的,就是明知有此风险,还是让杨善送出了那壶茶。而结果,杨善果真没有逃掉。
从他第一次赌输开始,或许冥冥之中,就注定往后也很难在这份感情上如意。
杨善听见这些话,原本要回击的动作一顿,打心底觉得讽刺:“你终于承认了?”
在天堑时,楚云陵对此事避而不谈,导致杨善只能逼他出手,那次两人根本没谈到几句话。他原本打算劫下人再来问询,哪曾想后来又发生了别的事。直到如今,终于从他嘴里亲口听见并承认这回事了。
自从离开了苍月山,印象里两人就再也没有这么亲密过。除了前些日子楚云陵冒充谭病。杨善只觉得腰间的手逐渐勒得他喘不上气,蹙眉推去:“起开。”
到底在魔界经历了不少风雨,杨善习惯了面临最糟糕的情况,哪怕面前这个拥抱他的人一度被视为仇敌,他竟也能短短时间恢复理智。如果楚云陵是任何一个其他人,以杨善这些年的阅历早就能猜透他的心思,可偏偏是这样一个同他一起长大的人,有时候轻易就能看得清,有时候却怎么都想不明白。
“谭病呢?他去哪儿了?”杨善虽然很想问师父的事情,可他知道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事情总得有个轻重缓急之分,眼下还是先搞清楚谭病的去向更要紧。
楚云陵刚松开了他的腰,就被一把推到旁边去。
杨善起身理了理凌乱的衣襟,一边问着,一边往回看了一眼。其实他只是想透过对方的神情来揣测话语的真实性,但这一眼却让他产生了某种诡异的感觉——好像他把楚云陵怎么样了似的,搞得人半死不活地躺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