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边迎来了诡异的安静。
把带回家的衣服挂好,他终是忍不住朝翟悉看过去,才发现对方也目光深邃地看着他。
对视的瞬间,翟悉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我可算知道你怕东怕西的性格是随了谁了。”
突然被揭穿,王玉儒有些不忍,他回答:“我们身上都有他们的影子。”
“说你就说你,别带我,”不知翟悉是恼了还是急了,居然跳起来,“我跟他们不一样。”
“嗯。”王玉儒低头翻着书包,发现一包师哥出差带回来的特产,就掏出来给了翟悉。
翟悉拿到吃的,立马喜笑颜开,坐到他身边才拆封,像幼稚园小朋友分食一般,小心地掰成两半,王玉儒顺着他送到嘴边的手吃了下去,他就自以为藏得很好地偷笑起来。
太好哄了。
王玉儒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下。
如果真能如此轻易地驾驭一个人,要么是这个人单纯到了极致,要么是他就乐意被拿捏,而翟悉,大抵是两者兼具,天真地把自己的心思都拱手奉给他,从不加以掩饰。
那种伴着心疼的复杂感受再次出现,他适时地掐断了苗,以做家务的理由,告别了和翟悉同时待在封闭房间里的场面。
一家四口难得聚齐,却像合租一般没什么交情。吃完饭聚在客厅看电视,电视剧里的世界孤独地铺展开来,四下无人在意。
翟悉低头打游戏,王玉儒在看书,王宇专心睡觉,胡润妮开始一锅锅地煲电话粥,向亲朋好友大肆宣扬自家的不幸遭遇。
“你说你这弟兄,这身板儿摔一下就骨折了,五根啊五根,现在一动也动不了,这让我们娘仨可怎么是好啊。”
胡润妮添油加醋的说辞让电话那边忧心忡忡,见状她又用自己做手术的事情卖惨,对面不知说了什么,她明明都要笑出蝗灾了,却还要拿捏着哭腔:“真的吗四哥,你简直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那太好了,肯定的,你来我就省心多了。”
挂了电话,她的嗓音就突然获得了解放,往王玉儒身前一站,吆喝道:“你四叔要来,这两天你收拾下你屋,让他住你那儿。”
王玉儒和翟悉同时放下了手中的书和游戏,抬起头来。
脸上是一模一样的茫然,就连因讶异而微微张开的嘴型都别无二致。
“来帮我照顾你爹,怎么了吗?”胡润妮看他俩跟克隆人一样,疑惑地皱起眉。
“那我哥睡哪儿?”翟悉先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
“跟你睡呗,”胡润妮看到翟悉倒吸气的动作,没想到翟悉对她白眼狼就算了,对他哥也这么狼心狗肺,“难不成让他睡客厅啊?”
翟悉啊了一声:“那肯定睡床。”
“就是,”胡润妮的电话再度响起,她剐了翟悉一眼,热情洋溢地点击接听,“纯惠妈呀,对呢,你说我家是不是真被什么给夺运了……”
她打着电话转去客厅另一角,留给两人一片僵固的滞默。
王玉儒看了两段文字,有些分神,于是合上书,起身准备回房间。
“哎——”翟悉在他身后喊了一声。
就在王玉儒回头之际,客厅另一角正大声地密谋着:“对,玉儒放假了,哈哈哈好,行让他俩自己找时间约去吧,我就不掺和了。”
王玉儒见证了翟悉笑容消失的全过程。
他只好指了指手机,用另一个坏消息来抵消翟悉的萎靡:“被敌军包围了。”
“你眼神挺好,”翟悉耷拉下去脑袋,“完了,这局要输了。”
王玉儒站在他身前,低头俯看了十来秒,说:“输不了,还能赢。”
“都死透了还怎么逆风翻盘,”翟悉在屏幕上的手指猛地一顿,“你帮我打啊?”
“嗯。”王玉儒接过来他的手机。
翟悉踢了鞋,站到沙发上,从更高的位置目睹了王玉儒绝境逢生并杀得敌军四溃五散的整个精彩战局。
王玉儒把胜利的界面送回去,翟悉的反应果真不出所料,喜滋滋地从沙发上蹦下来:“我这就把战绩转给余停,够我吹一年的了。”
看到他的脸色雨过天晴,王玉儒也晴朗一笑,随便他拿自己的战果去招摇撞骗了。
虽然坏心情被及时打消了,但翟悉的猜疑依旧存在,此后两天,每当王玉儒出门时,翟悉都警觉地盯住他的书包,问他是不是去图书馆,还要去其他哪里吗。
像只惊弓之鸟。
解释起来有点尴尬,所以王玉儒只得每次都耐心地回复:“去图书馆看会论文就回来。”
这种恰到好处的关注,抵掉了部分?岛之旅后的疏远,两人关系的天秤重新达到某种微妙的平衡,畏惧与亲密相互拉锯,这就导致,彼此都装出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模样,相安无事地同檐而居。
而天平的再次倾倒,就出现在四叔住进来的那一天。
这个挺着大肚腩的油头男人,跟王宇把酒叙旧后,倒在了王玉儒的枕头上。
亲戚的到来并没有减轻胡润妮的忧心,却加重了王玉儒的善后工作。他照料王宇入了寝,跟翟悉把狼藉的餐桌收拾干净,再一看表,夜已很深了,自己那屋早就是鼾声隆隆。
快速冲完澡,王玉儒来到翟悉的卧室。
冷气很足,翟悉盖着一条天蓝色的蚕丝被,靠在床的左侧,见他进来,就把抱在怀里用来垫平板的枕头放了回去。
胡润妮给翟悉买的床很大,几乎是他的两倍,王玉儒走过去躺下,和翟悉中间都还能隔着一条溪那么宽。
翟悉继续追他的直播去了,王玉儒就翻了会消息,近期各大高校陆续放假,高中群里班级聚会的呼声水涨船高。他高中那阵全心学习,没花多少时间在人际交往上,兴致并不高,围观了会群聊,就关机准备睡觉。
“要睡了吗?”身边响起翟悉的声音。
王玉儒朝他看过去:“有点困了。”
“那我关灯了。”
翟悉把平板放在床头柜上,探过身来去按灯控开关。
开关在床背板正上方,介于二人中央,翟悉想关灯就迫不得已朝这边斜靠了一点,他戴的吊坠也因此从睡衣里滑了出来,在熄灯之前短暂地闪现。
哪怕时间很短,王玉儒还是看清楚了。
他戴的是块像玉一样的石头。
脑壳里咚地一下响起钟声,大海,沙滩,碎石,珠宝市场等一系列词汇,像被针穿起,然后有序地缝入了他的心窝。
灯熄掉后很久的一段时间里,那条吊坠的影像还晃在眼前,迟迟不退。
晶莹剔亮的石头吊在一条串满黑色细珠的绳子下端,佐以几颗青色玛瑙,搭配起来有几分古典中式项链的韵味。
莫名觉得很适合他。
王玉儒紧闭双眼,期望黑夜能冲刷掉脑中杂乱的思绪,却不料,又被翟悉戴眼镜的声音搅得更乱了几分。
他睁开眼,看到摸黑看手机的翟悉。
“你还等会儿睡?”王玉儒问。
翟悉的眼镜上映着他的屏幕,他不知道王玉儒早已窥见了当下正翻看照片的动作,散漫地答复:“睡不着,玩会小游戏。”
王玉儒抿唇浅笑,然后翻身背对过去:“别太晚了。”
安静不过三秒,身后那人幽声问:“你是不是看到了。”
撒谎了心里不踏实吗,还是知道自己眼镜露馅了?王玉儒无声笑笑:“嗯,看到了。”
“怎么样,好看吗。”
这个串连不起来的问题,让王玉儒忽然清醒,不同频的对话也立刻被调整到同一线路,但“项链和你很搭”这样的评价他说不出口,最后也只是干巴巴地吐了俩字:“好看。”
“我也觉得,”翟悉笑得轻缓,像客厅里鱼缸流动的水声,带着一种诉说的平静,“和你一样好看。”
翟悉用最现世安稳的口吻,说着直白到煽风点火的话语,王玉儒呼吸都被惊得空了两拍,他小心地不让自己表漏出任何异样,但无尽的缄默还是无法避免地让气氛走了样。
“晚安。”许久之后,翟悉说。
这次王玉儒没有装睡,他泄气似地开了口:“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