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漂亮的艳阳天。
云絮绵柔,霞光绮靡。
各色绫罗彩绸挂满殿宇,成百上千盏红灯笼悬于屋檐,成千上万只琉璃花灯飘在天阙。
貌美的女修衣袂飘飘,他们用玉石般素手拨弹箜篌与琵琶,脸上妆容精致完美,朱唇轻启,吟唱着动听的歌谣。
仙音如梦如幻,不急不缓地响在云间,响在龙修墨心头。
曲水流觞,翡翠荷叶盘顺水漂来鲍鱼瑶柱美食,琼浆玉露佳饮,林林总总,满目珠玑。
八方风华好物,四时荟萃极品。
落日下名酒醇香溢散,名花开得烂漫。
龙修墨愣愣地问:“这是在干什么?”
端盘子的宣酒侍女乐呵呵道:“今日是咱们阳山少君过生辰。”
他兴奋指着某处叫喊道:“快看啊,让你见见世面。”
放眼看去,华阁上高悬的七颗大如圆盘的宝珠、
“咱们家主真是有心,七颗千年蛟珠,咱们公子正好七岁。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遭仆役也纷纷附和:“可不是嘛。他对公子真好,真乃当世第一慈父。”
今天是极好的日子,大夫人给了从三十六主峰到七十二侧峰全外门和杂役弟子赏金。
所以他们心情也好极了。
“杀死灵蛟甚难,取珠更难,保存更是难上加难啊,可大家看看,这七颗珠子保存的完好如初,光滑细腻,完全彰显了咱们家主的拳拳爱子之心。”
“李峰主所言极是,据说咱们家主年年都给宿光圣府捐财捐宝,应该也是为了少君长大后能去圣府读书,果真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啊。”
“才七岁生辰宴,就热闹成这样,等到舞勺年岁,及冠年岁那得了!不得龙少君捧到天上瑶池月桂宫殿里头!!!”
龙修墨抱着骨灰坛,只觉如坠冰窟。
前方陡然响起震天号角声。
轰隆轰隆,振聋发聩,铿锵有力。
众人的议论语言也被淹没其中。
只见漫天霞光下,四只健壮的雪狮子咆哮狂奔,踏风而来。
它们共同拉着一架四壁挂着月绮纱,雕金嵌银的华丽轿辇。
轿辇落地,侍女温顺而恭敬地上前,纤纤玉手撩开纱帐。
隔着黑压压的人群,龙修墨看见头戴嵌玉冠,腰戴琥珀盘龙玉佩,身披斗篷的小少爷缓慢下车。
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众家臣,仆从,侍卫,侍女,齐齐跪拜。
龙怀宣微抬着下巴,高傲地蔑视所有人。
样貌,表情,神态,与高傲的大夫人如出一辙。
高位上的大夫人今日穿戴得更加奢丽,凤袍长长拖曳在地毯上,步摇金钗叮当作响,熏香味道从近及远。
她不再是面对龙修墨时阎王罗刹,而是标准的慈善母亲,正温和地笑着问儿子,为何不笑,为何不开心。
幼年龙怀宣抱着手臂绷着脸,气氛道:“父亲怎地还没回来。”
话落,天空有引路玄鸟发出嘹亮鸣叫。
下个瞬间,气宇轩昂的中年男人从天而降,身后跟着九列穿甲胄的卫队士兵。
这是龙修墨人生第一次见到父亲,高大健壮,满眼慈爱。
只可惜这份亲切的慈爱目光,永远永远也不会落到他身上。
男人将龙怀宣抱起举高,笑呵呵地说:“小怀宣,莫要再生气,爹有礼物赠你。”
士兵接收到命令,玄铁牢笼被推上前,两条乌黑鳞片的蟒蛇盘旋其中。
牢笼中堆满残肢断臂,碎肉渣沫,蟒蛇口中鲜血淋漓,显然是刚刚吃过人或者是兽。
人群小声嘀咕:
“天啊,好大的蛇,看起来有河流那么长。”
“它们的牙,简直像尖刀一样锋利。”
也有见过世面的贵宾道:
“听闻竺苍皇室饲喂毒蟒多年,前些日子遭天火袭击,宫殿烧得破败不堪,本以为毒蟒必定死无葬身之地。没想到竟被龙家主带了回来。”
有些低阶的侍女小厮害怕得瑟瑟发抖,纷纷别过头挪开眼,不敢看半眼。
龙怀宣反倒兴高采烈,跳着去笼边左瞧右看。
他接过御兽骨笛与黑曜石手链,放下狠话:
要在十年内将两只畜生养到元婴大圆满,以后谁敢惹他,就将其喂进蟒蛇口中!
“哈哈哈哈哈哈我儿有胆量有志向。”
龙飞泽自豪地拍着孩子的头,爽朗的笑声荡漾全场。
与此同时,大夫人傲慢的目光远远地射过来。美丽的大眼睛仿佛吐出比蛇毒还可怖的话语:小杂//种,小畜//生
少年龙修墨整个身体轻轻晃了下。
成年的龙修墨也晃了晃。
“喂喂喂喂!小子回神,啧啧啧,你大晴天的抖什么啊?”
董恒顺掂掂手中装满灵石的乾坤袋,吐槽道:“莫不是在心疼银两,谁叫你没礼貌去燎山练剑的,谁叫你耍剑耍得入迷破坏灵植的,早知今日要赔偿巨款,当初干嘛去了。”
龙修墨从恍惚的精神中抽离出来,努力地稳定语气:“前辈教训的是。”
董恒顺道:“诶,这还差不多,终于有个认错的样子了”
他从乾坤袋中取出部分灵石,递还给龙修墨:“肥料钱和人工辛苦费就不要你赔付了,这部分还你。”
董恒顺想:自己可不是那周扒皮吸血鬼敛财高手的堂兄,他得为老年时期的自己积德。
再者说,以后隐退周游九州,还是少结仇冤的好。
龙修墨接过袋子,抹了把脸,道谢后准备离开。
董恒顺思索片刻,咳咳两声后叫住他:“那个莫...莫修龙啊。”
龙修墨站定,问他还有何事。
“那个...那个...”
董亨顺道:“你前几日在燎东山峦发癔症,和方才眺望新生学舍时,都.....有走火入魔征兆。”
他本打算说得委婉点,但仔细想想这是关于青年的未来前途,以及大道修行的重要事情,所以,还是直白地点讲出来比较好。
他提出建议:“现在,用我退给你的上品灵石,去千花万树堂找冷长老拿些薄荷,文竹,芦荟。再去丹房买些朱砂安神丸,平日清水服用三颗,连续服用两个月大抵会好很多。”
最后,董恒顺舒缓语气,诚心地说道:
“小子,大道无休止,宇宙奥妙无限,世事盛衰兴替,变幻无常。不是大人物的孩子也没关系,不拜大人物为师父也无妨,说不定以后自己能成为大人物呢,这个,小龙啊,千万千万别走歪路,平心静气,脚踏实地,该有的都会有。”
龙修墨听罢,长眉挑起,深沉地驽定道:“前辈放心,我会成为大人物,该有的我都会有。”
他提着袋子走出折桂楼,天光正明媚。
前世,他修为大成后,也挑了一个灿烂春日回归阳山。
太阳安静挂在高天,可恐怖的威压却笼罩着阳山一百零八峰。
那位大夫人依旧珠光宝气,态度却不再高傲,她卑微跪在地面,声嘶力竭对着破骨灰坛子磕头。
说她错了,说她有罪,祈求龙修墨有仇都冲着自己来,千万千万别伤害她的儿子。
龙怀宣也像他年少时那样,义无反顾挡在母亲面前,指挥那两条蟒蛇作战。
龙修墨冷笑一声,手执古剑,凶猛地劈斩而来。
两个硕大蛇头骨碌滚落。
龙怀宣双目通红,赤手空拳地打上来,被他单手掐住脖子,当着大夫人的面,活生生吸干龙怀宣的真元,打散他的魂魄,将其变成废人。
大夫人心痛得肝胆俱裂,眼眶流出血泪:“你练的是邪功,你练的竟然是邪功!”
她拖着儿子的破烂身体爬行,喃喃道:“这种邪门功法在练成前需要杀死好多活人,我要告诉宿光院长,我要告诉阳山列祖列宗,我要天下所有人,你练邪魔外道的功法,你是邪修!你是邪修!”
下一秒,她的身体被坍塌的房梁拦腰砸断。
皮肉骨骼被砸得稀巴烂,再看不出半分美艳雍容的模样。
月堕花折。
她死掉了。
但她口中那句‘邪修’,穿越两世时光再度飘到龙修墨耳边。
邪修,邪修怎么了。
龙修墨再度眺望风华院,心道:没关系,没关系,自打重生回来以后,实在是发生太多变故,使他乱了阵脚。
陶晞不再心仪他,夏桑榆不再仰慕他,清虚也没有再收他为徒儿,这些其实都没关系。
他还有张最大的底牌,他修炼的吸灵碎魂功法,依旧被他装在脑子里。
前世他能做到的,今生定也能做到。
他要让这些瞧不起他的人全部都付出代价。
至于陶晞,他依旧要夺取他的真心,如果他依旧喜欢自己,那就赏赐他做自己的道侣,如果不喜欢,那就打断手脚,日夜都囚在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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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这个死小子是不是没听懂啊。”
董恒顺摸着下巴分析道:“我的重点是不要走歪路,要平心静气,要脚踏实地。”
他指着折桂楼的小童子们道:“孩儿们,你们来说说,那个小子刚才的模样,是不是半点没听进去。”
小童子们没人理他睬他,都还沉浸幻想中:
“我要是修二代,就天天从两百平的大床上起来。”
“嘁,修二代有什么了不起,如今站在顶峰的豪门世家哪个不是十代啊八代啊十八代啊,多年累积下来的。”
“哦哦哦,这样啊,那我要当修十八代!然后早中晚和夜宵都要吃好的,吃八宝鸭,玉露蒸鱼,清炖蟹粉,龙井虾仁,佛跳墙、冰糖雪燕……”
“呀呀呀!!!说到冰糖雪燕, 咱们后厨灶台上还炖着给清虚长老准备的燕窝呢!!!”
“那还废什么话,快去关火啊!!”
所有小童子呜泱泱跑向后厨,独留董恒顺一人风中凌乱。
他想说,你们不是陶晞,玄祖压根不会吃的,炖了也是白炖,煮了也是白煮。但又琢磨了下,还是别打压孩子们的孝心了。
炖好后,自己吃掉就好了。
董老板果然说得没错。
直到夜幕降临,清虚依旧在打坐,半寸没有动弹。
那加满蜂蜜人参孢子粉的大碗燕窝补品被董老板捧在手中,细细地品味。
小童们围成圆圈,叽叽喳地讲话,无非是猜测清虚在干嘛,是在占卜天机,还是跟探索天地脉象。
但比起清虚玄祖,董恒顺此刻更渴望知晓陶晞在干嘛。
那孩子带着太和古剑失踪好几日。
董恒顺心中难免担心。
每每逢休憩前,他总会琢磨陶晞身处何方,是否安全。
除此以外,他还反复思索自己押宝陶晞是否绝对正确?
就算清虚玄祖想赠宝器,可陶晞究竟能不能解开太和古剑。
上古宝剑的封印极难解除,需要自身滴血,也需要大量高境修士的血,更需要邪魔妖兽的亡魂,以及宝剑的认可。
诶。
那小孩那么弱,去哪找高境修士的血,去哪杀邪魔,又去哪杀妖兽啊。
最重要的是,那么狂暴犀利的太和古剑会接受陶晞吗?
诶。
愁啊,愁啊愁。
一碗香香甜甜的燕窝也抚不平董恒顺皱起的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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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能有一大碗香香甜甜的蜂蜜燕窝就好了。”
狂风胡乱地吹,豆大的雨珠子敲击屋檐,敲击窗扉,敲击门前芭蕉叶,陶晞与小满感官相同,耳朵也被这场风雨雷声搅得难受。
他可怜地趴在窗边,眼前看着滂沱雨水,脑中想象着美食佳肴。
吧唧吧唧,来个炭烤鸭头。
吧唧吧唧,来个清蒸鲈鱼。
吧唧吧唧,来个甜醋溜肉。
吧唧吧唧,什么好吃的来什么吧。
突然,一只宽大手掌伸向自己的头顶,指尖蕴有银白色灵流。
陶晞猜到是大哥哥又要给他下什么凝心咒,去除焦躁清心净神,忙攥住哥哥手腕。
“区区雷电风雨罢了,我没事的。”他拍拍胸脯道:“别因为我浪费真元。”
他是小菜鸟,看不出大哥哥具体境界和实际战力,但在未知情况下保存实力的,总是不会出错的。
谁知楚惊寒垂眸,认真地否定:“不是浪费。”
陶晞趴回窗台,懒洋洋半张脸埋在臂弯,露出的大眼睛眨啊眨:“雷暴越来越大,这几间小瓦房撑不住了多久的,待会儿房子坍塌了,小满和谷雨势必要逃走,大哥哥省点真元,留着带我跑路用。”
他此话刚刚说完,没成想一语成谶,只听天空发出轰隆轰隆巨大声响,闪电带着串串火花劈进赵家姐弟的小院子里。
小小瓦房被劈得四分五裂,雨水浇在赵谷雨手背,幽蓝色火焰突地窜起,烧伤了赵谷雨白皙的手背。
陶晞忍不住惊呼,楚惊寒解释道:“这雨被施了邪术。”
另一边,赵小满飞快地凑到赵谷雨身边,将外衫披在谷雨头顶,两人艰难地撑着把竹骨,向小镇中心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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