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宥安踏进店门时，正在忙的大家不约而同投来了见到救星的眼神，他匆匆打了招呼，从何润雨手里接过餐盘，快步上了三楼，扫视一圈没在客厅见到人，那就是在卧室了。

站在卧室门口，他深呼吸几个来回喘匀了气，扬声唤道：“哥——在房间嘛？给我开开门啦！”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好吧，他知会了元瑞一声，打开门走进漆黑一片的房间，瞅见人影后稍微松了口气，好好在沙发上靠着呢，就是瞧着冷冰冰、阴沉沉的。

看一眼就觉得对方身上的冷过渡到了自己身上。

只这一眼，他就觉得要完蛋，涌上心头的疼惜根本不需要再犹豫来犹豫去了。

他才不怕沾了一身凉寒。

心是贴近的，彼此都能暖起来。

他带上门，没去开灯，小心地摸黑走到沙发边，将餐盘放在桌上，然后蹲下来把手轻轻搭在元瑞的膝头，轻声道：“昨晚上是不是没吃东西？大家都很担心你，给你准备了早餐，多少吃点儿？”

裴元瑞已经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一垂眼，能看清楚齐宥安的表情，对方的担忧不言而喻，而那双莹亮的眸眼即便是在昏沉的环境里，也依旧泛着星星点点的光。

像太阳一样，会自己发光。

齐宥安等了会儿，没等到元瑞的回答，又换了个说辞，“我早上起来还没吃饭，这样好不好，我再去端一份早餐上来，你陪我吃个饭，再不吃东西我都要低血糖了。”

裴元瑞无声地叹了口气，到底应了一声，伸手打开了沙发边的落地灯。

齐宥安这才完全看清楚，元瑞的面色略微苍白，眼底泛着红，显然是一晚上没睡，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对方身上看到这样憔悴的一面。

他眨了眨眼睛，把那阵涌上来的酸涩压下去，打算再去拿份早餐，先吃东西吧。

不过视线掠过桌上时，他才发现自己刚才端上来的早餐就是两份，店员们很贴心地也准备了他的份，只是刚才没留意到。

他看向元瑞，笑了下，道：“这都准备好了，先吃饭。”

裴元瑞站起身，揉了揉齐宥安的头发，开口的嗓音微微沙哑，“你先吃，我去洗一下。”

“好，我等你。”

齐宥安没什么胃口，陪着元瑞才多少吃了点儿，估计……对方也差不多吧。

简单吃过早餐，他本来想宽慰元瑞两句，对方却先一步开了口，他也就保持了沉默，微微倾身靠近了些，仔细听着。

很多话裴元瑞不会说出来，很多情绪也不愿意袒露人前，可齐宥安不是别人。

他没有看对方，重新靠回沙发里，目光散漫又冰冷地落在墙上，语气平静如无波古井，道：“你觉得我选择开这家店是出于什么原因？喜欢甜品，还是喜欢烘焙的过程？

“其实都不是。

“我还小的时候，见过带孩子一起买蛋糕的母亲，甜品店暖色调的灯光映照在他们身上，是一种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氛围，安安，那副景象就成了我的……

“一个执念。”

齐宥安听着，能够理解，类似于爱屋及乌，是情感的投射。

元瑞喜欢的不是吃甜品，也不是真的非常喜欢烘焙，而是在特定的环境影响下，对那样温暖亲密的氛围有了一份向往。

或者说是寄托。

得不到，所以自己找了个变相的弥补。

越是想得明白，他就越难受，尤其是跟他自己的家庭一对比，愈发心疼了，他都不敢想象自己如果在那样的家庭长大会是什么样。

元瑞很不容易。

他挪了挪位置，坐得更近了些，凑近到对方眼前，注视着黑漆漆望不到底的眼睛，道：“我还是之前那句话，错的是他们，不是你。

“他们现在知道认错了，也不代表你就要原谅他们啊，他们怎么获取七八岁时候的你的原谅？

“没办法就别总来打扰你，一别两宽保持距离就挺好的。”

裴元瑞停顿了会儿，目光聚焦到齐宥安的面容上，嗓音很低、很轻，问道：“那你呢，你也要跟我疏远吗？”

突然问到自己身上，齐宥安怔了下。

他明白，这是在问“喜欢”这件事，在问他这段时间的回避，在向他寻求一个回复。

他抿了抿唇，缓声道：“我没谈过，这最多就一点纸上谈兵的经验，根本不够看，也给我提供不了什么参考，说实话……

“事情太突然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

裴元瑞能分辨得出齐宥安的情绪，没有要躲避的意思了，更多是不知所措，是茫然。

他稍微坐直了些，依旧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低哑的嗓音里带着些许不注意就会忽略的期许，问道：“所以呢，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齐宥安停顿了快有半分钟，目光没再躲闪，“尽管一些事情我没考虑好，但不妨碍我把你当朋友，当家人，不管怎么样——

“你都是我哥哥。

“我不会跟你疏远，更不想失去你。”

爱情的事儿他倒腾不明白，说出口的“不想失去”却清清楚楚，那些担心没办法作假，那些在意明晃晃地摆在台面上，这和他们会不会谈恋爱没关系。

退一万步讲，他们都是朋友。

只是他在这个世界最最重要的人。

元瑞能做出什么强迫他的事情吗？不可能，他相信对方，相信自己的眼光。

听齐宥安说完这些，裴元瑞眼底那些沉沉的、不同意味的郁色都慢慢散开了，好像阳光穿透乌云洒落在他的眼里，驱散了密布的阴云，有了暖融融的明亮和温暖。

他抚着齐宥安的脸颊，语调柔和，“有你这些话，其他人怎么样我就更没必要去关注了，血缘不是唯一的牵绊，家人是可以自己去选择的。

“安安，我有你就够了。

“至于其他的——”

见元瑞停顿下来，齐宥安有点紧张地握住对方的手腕，一错不错地盯着眼前人，“其他的怎么样？”

裴元瑞清楚齐宥安在紧张什么，尽管心底里有无奈，但也足够庆幸。

他接着道：“其他的顺其自然就好。”

顺其自然？齐宥安微微皱起眉，这是暂且搁置不提的意思？

裴元瑞的手微微一转，握住齐宥安的手，轻轻揉了揉对方的手指，缓声解释道：“既然有的事情你现在拿不准主意，但又不愿意因为这个不知道怎么处理的问题跟我从此断绝来往，那不如就把这件事暂时放在一边，交给时间去决定？

“现在的你不知道怎么办，不代表半年后的你还不知道。

“眼下，我们只需要注视着彼此就好，不用去想其他的人和事，以前怎么样，以后我们还怎么样。

“不用刻意去想什么，没有应该怎样，只要你开心，只要你跟我相处的时候是舒服自在的，这就可以了，水流船走，顺其自然地就会把我们带到该去的地方。”

齐宥安想了想，怎么说呢——

他确实不想失去眼前人，闹掰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而他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句“喜欢”，所以搁置问题交给以后的自己去处理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尽管有点掩耳盗铃那感觉。

可这到底是一个他们都能接受的权宜之计，说不定就像元瑞说的，到时候他就知道该怎么对待这段感情了。

想到这儿，他心里瞬间豁然。

他不由得笑了声，道：“老祖宗的智慧几千年都不过时，容后再议，这方法好，按你说的来，走着再看，说实话……”

他顿了下，看着元瑞，感觉挺不好意思的，但还是坦诚道：“我以前想过会和什么样的人共度一生，要长得合我眼缘，要有才华，要对我好……不过这都是设想，不等于是实际情况啊，我没给自己设限，也不会给对方设限。

“真合适了，那些所谓的条件都不重要。”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都不由得低了许多，如果、如果那个人真的就是眼前人，似乎也很好。

他的元店长足够优秀。

值得用一辈子去喜欢。

裴元瑞听着，眼底心底都是一片柔软，这就是他喜欢的人才会说出来的话，坦诚且真挚，面对齐宥安，他有什么不能等待的呢？

哪怕再渴望，哪怕再迫切。

等待是他心甘情愿的。

他微微叹息一声，带着满足与当下无法做些什么的无奈，倾身靠在齐宥安肩头，道：“交给时间吧。

“不过，关于我的父母，我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经过了足够长的时间去沉淀，没有继续的必要，破镜重圆也不会没有一点修复的痕迹，蛋糕这样的东西，做得有瑕疵了我都不会出售，感情上跟不可能接受和解。

“彻底崩坏的东西，递到我眼前来，我也不会再要。”

齐宥安揽住元瑞的肩，偏过头贴着对方的头发轻轻蹭了下，有点喜欢这样的亲近。

但还是心疼。

他想了想，猫一年确实是这样，拿来出售的东西都尽可能地做到了完美，尤其是店长三五不时特供的甜品。

站在顾客角度他很赞成这样做，毕竟对每个走进店门的人而言，都希望自己拿到的是兼顾卖相与口感的小蛋糕，有瑕疵就是不够圆满。

感情或许也是同理。

当然，这只是个人选择的不同，在很多人看来，有瑕疵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至于不能接受。

因人而异。

他尊重元瑞对于“完美”的追求，这没什么不好，有得有失，只要自己想清楚，承担得起后果，这就没问题，一点毛病都没有，别人没权利置喙一句。

他轻轻抚着元瑞的背，宽慰道：“那就让过去的人和事都翻篇儿，咱们往后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