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珞抬首将头发撩开,露出一张巴掌大的素净小脸,眼眶水雾氤氲,眼尾泛着薄红,双肩微微颤动,像受伤的小兽。
“郎君。”商珞低低唤出一句。
先前声嘶力竭的呼救导致此刻她的嗓音变得沙哑,像拉破的风箱。
“你来了。”
少女的哽咽疲惫中透着委屈,随之滑下的两行泪更像两道利刃,划得陆棠舟心口泛疼。
叫他不敢去想,若是迟来一步,她将怎样零落成泥。
陆棠舟沉默地走上前去,蹲在商珞身侧,怕吓着她,语音也下意识变得轻柔:“我来了。”
“你放心,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商珞泪眼朦胧地抬起眼,有些模糊的视线中,青年冰山一样的桃花眼消融出两汪清澈柔和的水。
物以稀为贵,这般神情实在叫人难以抵抗,当然,前提是如果她不知这副皮囊背后藏着怎样的心肠。
商珞动作轻微地点了点头,旋即又划下两行泪:“可是郎君,我的腿……好痛……”
陆棠舟这才注意到,他盖在商珞身上的外袍,膝盖鼓起处已渗出星星点点的血迹,显然伤得不轻。
“初三,去把金创药和绷带取来。”
陆棠舟一面交待初三,一面不顾男女大防地掀开商珞裤腿。伤势既已经严重到如此程度,如果不即刻处理,很容易落下病根。
商珞惊呼一声,阻止不及,只能由着陆棠舟检查她膝盖上的伤。
少女莹白如玉的小腿笔直纤细,有一种令人浮想联翩的美——如果忽略掉上面交错着的新旧不一的伤痕。
短暂地震惊后陆棠舟垂下眼睑。
在他面前她将自己一身锋芒隐藏极深,但不妨碍他知她骨子里要强,大抵是不想叫他看到这些的,那他便装作没瞧见好了。
视线上移,膝盖上两大片的红紫触目惊心地冲击着陆棠舟的视线。
陆棠舟从小到大没少被陆秉谦罚跪,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若非长时间的反复的下跪,根本不可能造成这种伤痕。
“怎么回事?”陆棠舟眸色转暗,几乎脱口而出。
“我……”商珞做出一副眼见瞒不过,只得一五一十交待的模样,“我去求钟离前辈,求他帮我们易髓换血……”
商珞说得轻描淡写,陆棠舟却觉一块巨石毫无预兆砸向心口。
陆棠舟呼吸凝滞,几乎喘不过气。
这些时日她以先前手受伤耽搁了替陈文选抄书为由,总要比往常晚归一两个时辰,他只当土地清丈在即,她和她背后的雍王蠢蠢欲动在所难免,也懒得戳破,没想到背后竟是这层缘故。
所以王振遇害的当晚,她其实也在……
而他竟因此误会于她,甚至险些毁了她的清白。
“霜叶你……”
陆棠舟自问并非优柔寡断之人,可心中难抑的滞涩却令他话到嘴边又鲠在喉头。
他想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仅仅是为了博取他的信任,那么代价未免也来得太大了些。
可话一旦问出口,无疑也暴露,他已知她身份的事实。
“我很傻是不是?”
商珞仰起头,忽地一笑,如芙蓉雨后初绽般清丽明媚,陆棠舟一时看痴了眼。
却见少女笑着笑着,数行清泪复又自眼角滑落:“可是我实在做不到,亲眼看着自己一心恋慕之人变成蛊人……”
眼见陆棠舟瞳仁因错愕产生明显的晃动,商珞吸了吸鼻尖,趁热打铁:“其实从雪地初见,郎君救下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对郎君……”
“世人都说郎君是在世罗刹,可是我知道,郎君您这儿,”商珞泪流满面地指向心口,“是再柔软不过的……这辈子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易髓换血之事,您嘴上不提,可小人心里做不到不当回事……”
商珞呜咽着,断断续续道:“霜叶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郎君,也从不敢奢望郎君对霜叶另眼相看,只要郎君您此生康健喜乐,霜叶哪怕是死也值了……”
天知道这寥寥数语,她在夜深人静时对着镜子练习打磨了多少遍,甚至为了让面色看上去更加白净透亮,她每晚特地以冷泡的绿茶水敷面入睡。
毕竟同样的话,顶着一张好看的脸和一张不那么好看的脸说出来,效果一定是大相径庭的。
独孤靖取她性命那是迟早的事,可论武功她根本不是独孤靖的对手,要想活命,便只有借刀杀人一条路。
身边有本事与独孤靖一较高下的人,只有陆棠舟。
更准确地说,是蛊毒发作的陆棠舟。
而要想陆棠舟这把刀为她所用,首先便要放松陆棠舟对于她的戒备之心。
最简单的方法,莫过于叫陆棠舟相信,在他的蓄谋之下,她已经成功地为情所困,不能自拔。
至于易髓换血,商珞并不担心。
首先,以陆棠舟的心气,断不可能去求钟离雁,可天底下有本事完成易髓换血的医师寥若晨星,如此一来,寻找满足条件的医师又需要耗费不少时日,早就足够她功成身退。
陆棠舟脑海一片轰鸣,商珞的每一句话都如同火药,一枚接一枚轰炸着他的大脑。
陆棠舟眼底闪过显而易见的慌乱。
她对他,竟然存着这样的心思……
而他自问她的一举一动几乎皆在他监视之下,却对此毫无所觉。
可随即,难以遏止的悸动涌上心头。纷乱繁杂的思绪却令陆棠舟一时分不清,这究竟是因为她触及到他心底最隐秘的为人所爱的渴求,抑或是他对她,其实也存着同样的心思。
他此刻唯一可以确定,便是于感情之事,他不似她光明磊落。所以这份心思,他做不到对她开诚布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