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将白,贡院朱漆大门轰然洞开。
两名皂隶拎着米浆,在院外墙上自两边向内涂刷,少顷,又两名皂隶抬着已刷过一遍浆糊的黄榜出来,四人合力将榜文张贴齐整。
新刷的米浆沿黄榜边缘缓缓滴落,渗入青石板砖的接缝处。
榜上的字尚有墨迹未干,是由翰林书吏连夜誊写,再经多位官吏仔细核对的。
除陆昌平外,副考官和阅卷组的诸位大人更数次核对名单与卷子,翻来覆去地,查看有无疏漏之处。
实在是……本届杏榜名单,令人难以置信。
非但高居榜首者,不是赌坊赔率榜前列的几位男书生,连前三名都被哥儿、女子包揽其二,前十名又占六个好位次。
眼下,黄榜高悬,院门口乌泱泱挤在一起的众考生,看到榜首的名字,亦炸开了锅。
似春日惊雷轰鸣,震得枝头鸟雀齐飞,直往高处盘旋,没入青云。
“恭喜啊,芷哥儿。”
头名正是南宫芷。
麻衣女子苏怜尔紧随其后,为亚元。
再往后瞧,柳玉瓷在第六名,素衣哥儿申子望在三十六名,方宁在五十二名。
现场吵嚷得厉害,有新任举子喜极而泣,有落榜书生痛哭流涕,也有人散了精神头,晕了过去,较之这些往年都有的景象,今年多了点不一样。
人群中竟有人带头生事,骂骂咧咧,直嚷嚷着名单有鬼,言之凿凿科举舞弊,矛头直指位列前十的六名哥儿、女书生。
有人问为什么偏前面几名被他们考上,中间位次的又考不过男秀才了,落榜哥儿女子还那么多。总之不愿信自己只能得个中不溜,甚至落榜的结果。
有人道头名南宫芷出身富贵,家中夫婿乃骠骑将军,谁知是不是猫腻。又道第六的柳玉瓷常出入林宅,即陆大人爱徒家中,哪晓得背后有没有蹊跷。
……
短短一两个时辰,六名哥儿、女子的身份被摸个底朝天,即使农家女也能被他们扯出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靠山。
从零星碎语到众口一词,小道消息传的满天飞。
然科举舞弊乃大案,空口无凭,只能逞逞口舌之快罢了。
反观一众哥儿、女学生们,看完榜便齐齐往林氏酒楼走去。
今晚,解元南宫芷包下酒楼,请所有同年共饮佳酿,不醉不归!
甭管中第的、落榜的,皆汇于此。中举者,脸上一片喜色,落第者,有榜样在前,亦斗志昂扬,等三年后再战。
柳玉瓷和方宁也在往酒楼而行。
方宁在中下位次,对自己的成绩很满意,本以为末流中举都要烧高香了呢。
柳玉瓷有过失落,但很快恢复生气。
吴煦起先怕他在硬撑,小心翼翼护在左右安慰逗乐。而后,见他神色自然,便知瓷哥儿真没放在心上,不因一次失意而丧志。
柳玉瓷主动牵上吴煦的手,反笑着安慰他。
他自己有预感考得不算出色。
分到臭号在其次,关键是老师教的东西他没摸透,第二场应用文和论判答的不算好,第三场农耕、水利和财政题尚可圈可点,但边防题仅纸上谈兵,吏治题又犯了以偏概全、一叶障目的错误。
距离会试还有半年,再努力一点吧。
届时,会元花落谁家,仍未可知呢!
“现在……就让我们去宰南宫解元一顿吧!”
今日的报喜官只怕许多要往酒楼赶了,在京都给考生报一场,次日还有一批人马启程各省,快马加鞭,到非京都户籍考生家中报喜。
得知成绩,明白自己尚有许多不足,柳玉瓷肯定不回迦南府了,明日也要给家中去信。
现在嘛,只想到酒楼赶赶热闹场,松快松快。
可酒楼门口,有性子张扬爽朗的女子,直接拦下吴煦,道今夜只许哥儿、女子入内。
“!”
“为什么,我是自家人啊?是瓷哥儿家属!我也向着你们的呢,怎么能不让我进?”
“家属也不成,今夜我们只管寻自个的快活,汉子们呐,都边儿去!这位郎君想等夫郎,回家等着罢!”
“哈哈哈哈……是哩是哩。”
“不是,没记错的话,这赌局是我发起的吧?你们这是过河拆桥!还有,为什么二毛能进?”
二毛回身看他,“大哥,我是哥儿啊。”
那女子大方谢过吴郎君,客气同他行礼请他离开,又侧身迎向柳玉瓷,想挽着他进门。
吴煦不肯,十指交扣,握紧瓷哥儿的手,“瓷哥儿……他们不讲理!”
“柳秀才,今日就莫同你家夫君黏糊了吧?往后有的是日子呢!”
“是呢,咱们可是立志报效朝廷的,怎能耽于儿女情长?”
“快来吧,一醉方休,晚上回家尽够你们缠绵的!嘿嘿。”
“……”
身侧人围着他俩调笑,柳玉瓷左右为难,抬头去寻南宫芷,想他帮忙说句话。
然南宫芷眼下乃绝对的话题中心,被团团围住,满座之人皆倾身注视,无暇他顾。
不,恐怕过来也只会帮着轰赶汉子,无一例外。
吴煦:……
行吧,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他忽而改了主意,十分大气地松开柳玉瓷,要他好好玩,自个走了,走得干脆利索,头也不回。
“?”
柳玉瓷嗅到一丝不对劲,不及多想,已被人一左一右,半拉半架地推进去说话。
反观另一边的吴煦,大摇大摆迈着二八步离去,等与大门拉开一段距离后,立即缩起手脚,跑到旁边小巷,鬼鬼祟祟绕到了酒楼后院。
“喂!你在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