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令莘安心里有些苦涩。
“点点豆豆开花石榴,小狗搬砖,一咬一口。”欧阳彤一遍一遍地吟诵着歌谣,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左手食指放进右手心里,每次等“口”字一出,就把左手食指退出,右手紧紧攥住,当然手心里什么也没有。
莘安犹豫着,把自己的右手食指也放了进去点着,这次欧阳彤没等歌谣结束,吟诵到小狗搬砖的“砖”字,突然提前攥紧了右手,莘安的手指,像九百多年前那样,猝不及防地被使诈的“芫儿”捉住了!
“我逮住你了!”欧阳彤一脸使诈成功后的得意!
莘安惊诧:“......”
“叮铃铃......”晚自习预备铃响了,欧阳彤恍如梦中初醒般地,用目光打量了一圈四周,快速向北楼方向奔去。
不知是该惊喜,还是该怅惘的莘安,望着已经远去的欧阳彤背影,右手在空中一挥,眼前出现了一段约十米长的路,路尽头是一扇绿色的门。
门后是距此地九十多公里的一个小城市,他该去那里接引一个五十二岁的男人,那人离咽气还有半个小时。
在这个曾经以煤炭驰名的小城市北端,一个新建两年的安居小区里,一栋容纳上百住户的多层一楼的两室一厅里,还保留着收房时的模样——毛地,白墙,厨房和卫生间的瓷砖虽贴好了,却没有相应的生活设施,棕红色的新门也都没有配门套。
主卧室里,支了一张可以折叠的一米宽的简易床,床上凌乱地扔着一床看不出花色的薄被,和几件花花绿绿的女人衣服,地上的纸箱里也散乱地堆放着一些衣物。
次卧室的地上,放着一张床垫,垫子倒是新的,那是社区过年的时候给贫困家庭送温暖送来的。
垫子上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凹陷的双目紧闭,时不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男人身下铺着妻子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小区住户扔掉的烂衣服,自然是没洗过,也没有消过毒。
莘安隐身站在窗前,虽然窗子大开,但从那男人周身散发出来的腐臭味依然呛人。
这时,一个满脸沧桑,看起来像六十多岁的女人走了进来,她真正的年龄是刚年满五十周岁,正在办理退休手续。
她是男人的妻子,头顶稀疏的头发已经枯黄变白;皮肤黝黑,满脸褶皱;脊背微微驼着,头有点前倾;身上胡乱穿了一套皱巴巴的花睡衣,莘安分辨不清是她自己买的,还是在小区垃圾桶里捡来的。
女人搬了个蓝色小塑料凳子放在男人身边。
她坐在凳子上,慢条斯理地对着丈夫说:“有些账,我要跟你算一算!再不算,你就这样死了,那可就太便宜你了!”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脸上无悲无喜。
女人自然看不见窗前站着的莘安,认为家里只有她和丈夫两人,所以有恃无恐,说话很大声。
她用手使劲儿戳了戳男人的头,男人睁开空洞的双眼,望着眼前某处。
女人厌憎地望着男人,扬手在他嘴上虚空用力扇了一巴掌:“这一巴掌,是为我的头发,”她指着自己稀疏、枯黄又泛白的头顶,“看,这是你以前每次喝完酒,揪着我的头发打我时揪没的,我前几年找医生看过,人家说我头上毛囊受损严重,被你揪掉的地方再也长不出头发了。”
她又虚空扇了第二巴掌,站起身,跛着脚走了几步,根本不管男人是否看得见,又坐回小凳子上,“这一巴掌是为我的右腿!”
女人附在男人耳朵边,恨声道:“你骂过我很多次,说我走路难看的像鸭子,可是你忘了,我右腿比左腿短,是儿子上初中的时候,你连着三次打断我右腿又不送我去医院看,才留下的后遗症!”
“怎么不说话?”女人目光冷冷地盯着地上的男人,轻轻笑出声,“你现在是不是很想让我把你掐死,立刻解脱呀?!”
莘安静静地站在窗边,看着房间里一躺一坐的夫妻俩,早已经忽略了房间里呛鼻的腐臭味。
小凳子上坐的女人,突然“嗤”地笑了一声:“我才没那么傻!我不会亲手杀你,连一小指头都不会动你!从当年嫁给你,你连新婚一个月都没出去,就开始打我,这么多年的罪我都受了,也不差这几天了!”
女人恨恨地看着男人已经没有几两肉的脸,一字一顿:“我、要、等、着、你、自、己、死!”仿佛很疲惫似地扬起脸,长长吐出一口气,又说:“我再傻,也不会在你身上落下杀人的把柄,为你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毁了后半辈子不值得!”
女人终于流泪了,哽咽道:“你已经毁了我大半辈子......”
啜泣几声后,脸现怒色,一把掀开男人身上盖的,邻居给的人家搬新家淘汰了的旧毛毯。
毛毯下的男人什么都没穿,身上的褥疮严重到常人无法直视,有几处已经溃烂到露出了骨头,房间的恶臭味随即越发浓郁了。
女人用手背抹了把眼泪,虚空又扇了男人一巴掌:“这一巴掌是为你的姘头!从咱们结婚到你去年得病,你把自己这些年辛辛苦苦下煤窑挣的几十万,都花在了那女人身上,你出钱把人家俩闺女供完大学,可你儿子连高中都没上完!”
说到男人情妇,女人更来气,“你前年跟人拼酒突发脑溢血,你那姘头一听大夫说你再也治不好了,以后全身都会瘫痪,她就和她男人跑回老家再没来看过你一次,连个电话都没给你打一个,更不要说给你看病拿一分钱了!”
女人看傻子似地看着男人,耻笑道:“那样一个破鞋,烂女人,你把她顶在头上当神一样敬了这么多年,你说,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