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无知无觉仰望天窗的人,岂不是正在和那个东西对视?
这么一想,还真有点让人感到不适。
霍尔维斯被李途安荒谬的猜想逗笑了——非常浅的一个笑容,嘴角微微起伏,如同沉静湖面上最细致的那道波纹,转瞬即逝,不被任何人察觉。
“很有意思的猜测,”霍尔维斯说,“但实际上上面什么都没有。”
他转身,挪动脚步——李途安失去重心,身子一歪。
真奇怪,原来他不知不觉把背靠在了霍尔维斯的小腿上。
霍尔维斯没有说什么,伸出手。李途安搭着他的胳膊爬起来。
他无意瞥见霍尔维斯手掌上有几道红色血痕,愣了一下:“你的手……”
霍尔维斯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五指捏合散开后翻转手腕,示意毫无大碍。
“总不可能一点伤痕都没有吧。”
这个石崖也不是个摆设,就算是霍尔维斯,也得磨损一点皮肉才行。
李途安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莫名歉疚上涌,让他喉头发痒——怪不好意思的,别人徒手攀爬,他倒是轻松,一路踩着旋梯上来了。
虽然这也不是他决定的,但是他确实受益。
霍尔维斯注意到他的表情:“这么摆出这副脸,好像很对不起我似的。”
李途安有些无奈:“我都不好意思看你了。”
“就因为这个?”
“……我还弄丢了一把你的刀。”
从赫尔穆特的话来看,那把刀应该挺珍贵的——从使用手感来看,那也确实是一把很好用的刀。
霍尔维斯本来想告诉李途安,他没有弄丢那把牙刀——但可能是看一只年轻的雄虫毫不掩饰地在他面前露出歉疚神情实在是一种新奇、却又不让他讨厌的体验。
于是霍尔维斯心思一转,说:“你可以补偿我。”
然后他拿出一颗胶囊递给李途安,示意他吃下去。
李途安差点在一天内第三次对霍尔维斯进行最大恶意的揣测——总不是要迷昏他然后拆他的器官吧?
也不知道虫族和人类的身体构造是不是完全一致的,他顶多接受被取掉阑尾或者胆囊……
但都说事不过三,之前的几次已经证明的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霍尔维斯已经三番两次地救了他,那么这一次,就不要想那么多吧?
李途安接过胶囊,放进嘴里,但没有立即咽下去,只是含在齿间。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有些含糊不清地问:“对呐,逆嗦的辣个我很熟悉的东西是什么?”
“吃下去就带你去看。”
霍尔维斯的回答很像是某种诱骗小孩的怪蜀黍。
但他是霍尔维斯,霍尔维斯不会撒这样低级的谎。
如李途安所愿,霍尔维斯带他见到了那个他嘴里的“你很熟悉的东西”。
是那枚茧。
吞下胶囊后,地板就变得像是起伏的波浪,而空气像是充满弹性的海绵,李途安竭力保持意识上的清醒,却还是记不清自己和霍尔维斯是怎么从石崖上的、类似火箭舱室一样的中控室内出现在更高处的石崖上的悬棺之内的。
“这是主墓室。”
霍尔维斯的声音如同混乱中的一股清风,吹散了围绕着李途安瞳孔的五彩斑斓的线条。
李途安的意识仍然是悬浮的,总有奇形怪状的想象中的产物来纠缠他,他要很集中注意力才能够看清楚、听清楚周围的一切。
而现在,他们身处一处悬棺之中,狭长的棺材内金碧辉煌如同某个圣殿的缩小版本。
精致的地砖上花纹繁复,指引着他们走向台阶上的祭坛,祭坛上放着一个水晶棺,形状和这个巨大的悬棺类似,却更加精致小巧,被羽毛和宝石环绕,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水晶棺是打开的,其中正摆放着那枚茧——
茧方正地摆放在水晶棺正中,严丝合缝,就像是量身定做。
但是它已经不是李途安初见它时那洁白无瑕的模样了。
它正肉眼可见地衰败着,宛如一株新鲜的植物正在以分秒为单位经历四季变换而逐渐走向枯萎。
枯萎的速度惊人,丝线一根挨着一根地褪色、干燥、发脆,就好像是有人挥舞着梭子重新纺织这一枚茧衣,但却采用了代表死亡和颓败的色彩。
那枚茧衣在公司大楼的杂物室里寂静无声地沉默了十年都没能失去的生命力,在此刻突然飞速走向消亡。
李途安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心脏,一种莫名的恐慌从四面八方涌来,寒冷让他唇舌颤抖,牙关打颤。
他突然推开霍尔维斯的搀扶,高喊着“不”,狼狈地朝着水晶棺扑去。
他试图阻止茧的衰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