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途安试图听得更清楚,但是电流声嘈杂,那私语声又起伏不定、变调走音,就像是几个不通音律又在模仿人言的稚童在用唱歌的方式聊天似的。
它们的语气热烈,兴奋地在交谈着什么,而那交谈声在某个瞬间突然停顿,只剩下平稳的电流声。
李途安明明闭着眼,却仿佛看到了几个头挨着头的青绿色鬼影在一瞬间齐刷刷转过了脸。
它们用那张扁平的脸上黏在一起的嘴唇低声细语:“……嘘,有人在偷听。”
咣当一声,李途安的额头控制不住地重重磕在门板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他睁开眼,额前黑发已经被汗水浸湿。
门外传来了霍尔维斯低沉的声音:“……途安?”
灰色的瞳孔中阴霾渐渐消散,李途安回过神来,身体比脑子先一步做出回应,下意识地拧转把手、打开了房门。
走廊里,月光为灰色的大理石涂抹上一层轻薄的光辉,暗调的光影里,霍尔维斯像是一个影子一样无声息地伫立在门前。
因为光线暗淡,那双绿色的瞳孔不再那么生机勃勃、富有攻击性,而更偏向于一种朴素的豆青色,像是某个古老家传的平盘外那一层淡雅的釉。
“霍尔维斯,”李途安道,“只有你吗?”
霍尔维斯没有对这个古怪的问题做出正面回答,而是静静凝视着李途安被汗水打湿的面孔和那双有些慌乱的眼睛。
从远处的钟楼传来了报时的钟声,古老的钟声浑厚中混杂着让人心里发痒的轻颤嗡鸣。
李途安看着霍尔维斯缓缓抬起手,朝着自己伸过来。
一种违和感涌上心头。
口袋里,那把失而复返的牙刀突然有了反应,开始微微颤抖——
霍尔维斯曾经说过的话在李途安脑海中一闪而过:
“所有的概念虫之间都能产生共振。”
眼前的也许是霍尔维斯,也许不是。
李途安拿不准。
所以在对方的手触到他肩膀的前一秒,他侧身躲避,反手挥刀,一道寒光入肉,咚的一声,断指落地。
但是没有血。
“霍尔维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那只手的截面看上去也不似人类,肌肉走向和骨骼形状更接近于某种细长的爬行类生物,比如蛇、不,在这个地方,比起蛇,刚应该想到的是虫。
这里的虫子可不是那种软绵绵的,一踩爆浆,连骨头都没有东西。
这个世界的虫子,是拥有神秘未知的力量、凌驾于所有生物之上的、残暴的掠食者。
李途安一步后退,猛地一脚踹上门,将那个呆滞在原地的霍尔维斯给堵在了门外。
既然一开始要伪装成霍尔维斯骗他敲门,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意味着这个房间、至少在一段时间内是有保护作用的?
关上门,反锁。李途安握着牙刀来到窗边。窗户是本来就锁着的,他掀开窗帘一角,贴着墙想要观察窗外的景象,却被一轮圆润的断臂截面给吓了一跳。
那是紧贴着玻璃窗的、“霍尔维斯”的手臂。
“霍尔维斯像是悬浮在半空似地、站在窗前,正直直地望着窗户。
似乎是察觉到下方有什么东西,他的眼珠子——一边的眼珠子夸张地转动,然后直直地锁定了窗边的李途安。
“途安。”
他没有张开嘴,却不知道从那个部位发出了声音,那声音听起来真的很像霍尔维斯,但前提是霍尔维斯每一次都能用同样的语气语调甚至音量叫李途安的名字。
李途安后退一步,手中的窗帘滑落,将那个有些恶心的假“霍尔维斯”给隔绝在了视线之外。
窗帘落下之后,“途安”“途安”的声音开始不断回响,而且是从房间外的两个方向传来——门口和窗外。
简直就像是放了两台录制了霍尔维斯声音的录音机对着李途安的耳朵对轰。
很快,意识到李途安并不会对此做出任何回应之后,门外消停了一阵子,但这并没有让李途安松一口气。
因为紧接着传来的是□□撞击门窗的闷响。
门和窗户的合页处都发出了不小的响动声,像是在催促李途安赶快想想办法。
这暂时的堡垒也不再安全,岌岌可危,随时有被入侵的风险。
屋子外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它们如果进来了会怎么样?它们能进来吗?为什么要装作霍尔维斯的样子?如果它们能够使用暴力入侵、为什么一开始不这样做?
以及……霍尔维斯本人呢?
李途安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挂钟显示现在是凌晨三点。
其实半夜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三点也不能说不算半夜,但是霍尔维斯不是一个用词宽泛而又不遵守时间观念的人。
李途安盯着那面钟。
时间、时间——他缓缓走进那面钟,嘴里自言自语:“我一开始就不相信你……我真应该只相信我自己。”
他一开始就觉得时间不对劲,瞧,果然,时间不对劲。
李途安举起手中的牙刀,狠狠地朝着那扇钟表砍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