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原来一辆车就能囊括人生的悲欢离合。”南挽诚控制不住思考着,无关躁郁,活着总要去执着点什么,不然死亡的选项将会成为默认,“嗯……可能这个想法有点幼稚浅显,但每一个转站点,都是对人生轨迹的更改,不是吗?”
说完,南挽诚低下头,暗自叹了口气。
大脑越来越没用了,以前还只是注意力偶尔会自动分散,现在居然会因为这种低级的比喻思考那么久了。
这么无聊的想法,翎羽听着会觉得烦吗……
“嗯,你真厉害。”沈翎羽打断了他的思路,把帽檐往上抬,眸心闪烁,其词为欣赏,“不愧是我们冷少……”
“你坐车不给钱吗?”
司机突然拉高嗓门惊醒了后排调情的恋人。
南挽诚皱眉看了过去。
“你管老子搞么斯?我不给你能莫滴?我今天坐四个小时的车,都没人管,凭么斯给你?”
是一个瘦如猴的大爷,皮肤很黑,衣服被雨水浸得半湿,拖着一个麻皮袋,一旁放着拐杖,侧坐在爱心座上,空荡荡的左裤腿摇摇晃晃滴着水,跟司机互骂,口音像武汉话又不是很正宗。
“这车又不是你的,你有本事叫警察把我捉得去。”
“你!你这不是无赖嘛!”这司机像个文明人,不像老武汉人,被怼了后又换成了普通话,“哪有坐车不给钱的道理。”
“那我问你,这车是你的么?”
“你管老子给不给钱?”
“反正老子没钱,就一条烂命,没被那群当官的压榨死,死这车上,尼妈比负责也行。”
“你把嘴巴放干净点。”司机体格胖胖的,性格却不是很硬。
“么昂?”
不知道哪刺激到他了,那大爷突然吼起来,都破音了,吓得旁边的一个女生抖了一下,她悻悻捏着手机,眼神飘忽不定。
“你说撒!我骂你么斯勒?”
“说啊!”
余音嘶哑,已经找不到普通话和武汉话的分界线。
“我只是没钱办残疾证而已!你明明看得见我这腿就不能放过我吗!”
南挽诚平稳着呼吸,皱眉听着。
“问题就是你没证啊,这不是为难我吗?这不合规矩唔……”
耳朵被温柔捂住,南挽诚一怔,转过头看向靠在他肩上的沈翎羽。
沈翎羽把帽子脱下来给他戴上,南挽诚的视线被挡住,耳边温润的嗓音盖过了外界聒噪的诉苦,温暖的气息包裹了全身:“宝贝,我们在下一站下车吧。”
雨水堵塞了每个人的听觉,这辆车上,也许只有大爷自己听得见那语言匮乏的哭诉。
南挽诚沉默了一会儿,车外轮胎摩擦过积水的涟漪,车内老人红肿的咽喉也缭绕痛苦的余音。
世界好安静,又那么聒噪纷扰。
南挽诚对着沈翎羽浅笑,放下呵护自己的手:“没事,坐到转站点吧。”
他站起身,把帽子给沈翎羽戴上,在众目睽睽下走到刷卡机旁边。
“滴——”
“扫码成功。”
每个人都默不作声,没人马后炮,也没人夸耀。
只有那个老人已经嘶哑的怒骂:“老子说了不给就不给!哪个要你多管闲事昂,莫滴?显得你钱多没地方花是吧?”
南挽诚没什么表情,瞟了一眼刚刚想要帮忙刷卡又被吓回去的女生。
犹豫是对的。
这就是其他人都不愿出头的原因,这就是魔鬼论的一种衍生,稍有不慎就会被反噬。
不过南挽诚并不觉得他骂得有错,擅作主张、自以为是帮忙就是要承担可能被受助者排斥的后果,但问题是,他本来就不是为了帮这个老头,而是这个老头声音太大吵到他了,南挽诚是想让他闭嘴。
“大爷,麻烦你安静一点,我有很严重的精神病,听到别人大声吵闹就想砍人,医生说过我不能受太大刺激。”
南挽诚说话的时候在笑,眼神却冷得让沈翎羽感到陌生,他其实不喜欢说这种话。
“我今天出门又刚好带了把之前用来捅过人的刀,要是等会发病捅了你,那就不好了。”
近些年来大家的戾气越来越重了,打架伤人事件频发,这个大爷本来还想说点什么,看了看南挽诚些许厌烦的眼神,还是悻悻闭了嘴。
“啧,有病还到处晃,莫不给抓刻走,放出来祸害人。”但再惜命的老头也免不了嘴贱,就算小声也要把心底溢满的恶意像痰液一样吐出来,不管怎么样都要膈应一下人,“长得人模狗样,索的莫比鬼话赫人,也不晓得尊老爱幼。”
人性太过复杂,立场太过繁杂,是非对错这种东西是南挽诚无论如何殚精竭虑都无法思考清楚的。
南挽诚回到座位,这次没作声,给沈翎羽和自己戴上耳机,靠在他肩上闭了会眼,没了看风景的心情。
两个人在卓刀泉路八一路下了车,打车去的武商。
“听说三四月份等武汉的樱花开了,这里还会有樱花风铃。”南挽诚和沈翎羽十指相扣,共打一把伞走在陌生的街道,好似居无定所,也好似无束信步。
“那明年的春天要一起来看吗?”
武汉降温了,沈翎羽开始后悔怎么没给南挽诚多穿点,握着他的手插进口袋,试图匀一点体温给自己的爱人。
天空灰蒙蒙的,透明的雨伞罩住了一个樱花梦。
两个不信佛的人随便逛了一会儿宝通寺出来就找了家店买水。
“之前听说只有湖北的可乐是600毫升,其他地区都是500毫升。”南挽诚拿起一瓶百事,对着沈翎羽笑“居然是真的。”
沈翎羽很配合凑近看,笑着提议:“你想试试姜丝可乐吗?”
南挽诚想象了一下,表情有一瞬的不理解但尊重:“或许回去可以试试。”
于是沈翎羽拿了一瓶可乐、一瓶雪碧和两根冰工厂蓝莓味雪糕结账,然后两个人边吃边等公交。
南挽诚被沈翎羽挽着胳膊,拆开雪糕包装,看着眼熟却遥远的雪糕莫名有点恍惚,他其实也记不清到底有多少年没吃过了,毕竟没人主动给他买,他就不会要,久而久之,没了吃的欲望,也没了索取的欲望。
节省的孩子没有童年。
“挽诚,你有没有发现我们每次等公交都等了十分钟左右。”沈翎羽明明自己有雪糕,却非要给南挽诚的那份咬一个缺口,导致南挽诚只能从那个缺口开始吃,“我们不会每次都晚了一步吧?”
“有可能。”南挽诚不甘示弱也给沈翎羽的雪糕咬了一个角,“既然晚了一步,那我们就可以多休息一会儿,呆在一起,聊天,想刚刚,想下一秒,还有……想你。”
嘭——
突然,一声巨大的响声吓得两个人都抖了一下。
好像是远处有车爆胎了。
南挽诚很快想到一些旧案子,世界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所以杞人才会忧天。
“如果我们一起遇到枪击事件,你会怎么办?”南挽诚突然问,嘴比脑子快,他后知后觉自己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嗯……各自保护好自己。”沈翎羽靠在他肩上认真思考,“保证事后自己毫发无损见到彼此。”
南挽诚还想问一个问题——如果我先死了呢?
可他最后还是憋了回去。
沈翎羽若有所思,又去咬南挽诚的雪糕,南挽诚自然配合着他玩闹。
公交车一辆接一辆过站,他们在默许下贪食了彼此的甜腻。
夜晚在江汉路吃完饭,两个人就往江滩那边走,但没去人多的地方,而是从停车场旁的门进到了一个他们也不知道算不上江滩的地方。
南挽诚擦干栏杆,和沈翎羽一起欣赏夜晚的江景,身上最终还是披上了带有蓝莓清新的外套。
一旁偶尔也会经过两三个路人说说笑笑,岸上幽暗静谧,江上繁华喧嚣,他们躲在霓虹也看不见的地方说着悄悄话。
“我们拍张合照吧。”
还没等南挽诚反应过来合照二字,沈翎羽就已经拿出手机打开相机前置,镜头模糊摇晃着,最终锁定了南挽诚的手足无措。
他被爱搂入怀中,也被爱亲吻,闪光灯如流星刹那闪过,于是他又被爱定格。
看,一不小心抓拍到一只无措的小刺猬。
“我还没准备好。”南挽诚回抱沈翎羽,好像有点害羞地蹭他的肩颈,心跳隔着衣料回应爱人的心脏,“再拍一张。”
心跳声好大,南挽诚在心动。
真奇怪,南挽诚的害羞点总是那么奇怪。
“好。”
又是一道闪光。
今晚的流星不需要许愿也可以心想事成。
“快发我一份。”南挽诚想后退一步拿口袋里的手机,却不小心踩到积水差点滑倒,好在被沈翎羽接住,理所当然扑进了怀里。
“发给你了。”沈翎羽看着泛光的积水,突发奇想,“我在这帮你拍张单人照怎么样?”
南挽诚答应了。
沈翎羽才拿出背了一天都没用的相机。
事实上,今天白天他们谁都没有录像、拍照,也许是因为只有痛苦才需要被记录。
南挽诚按照沈翎羽的指导,穿上沈翎羽的风衣蹲在一滩积水后面,打着伞,抬头看向栏杆外的璀璨,条条阴影落在那张饱经世故依然漂亮的脸上,霓虹的余光闪烁眸心依然绚烂。
这种氛围并不算美好,却又那么贴合南挽诚身上温和潮湿又极端冷漠的故事感。
一个甘愿深陷阴雨之中依然昳丽耀眼的囚徒。
忽然,南挽诚转过眼,那双澄澈的眼眸于条条框框的光影流转间看向了镜头。
惊魂动魄的一眼,沈翎羽忘了呼吸。
咔嚓——
昏暗的光线下,屏幕亮着光,画面中,白发黑衣的南挽诚打着一把雨水密集的透明伞,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像是发现什么东西在偷窥自己,看了过来,眼神平静而无奈,但连接起水洼的画面,又好像只是在与对立的水影对视。
他只是发现了自己。
积水对折时空,似梦境,也似回忆,更似眸心透过泪眼窥探囚于曾经的未来。
雨中的世界没有眼泪,那是孤影送给自己的烟花。
或者我们换个浪漫点的视角。
你的眼睛在仰望中捕捉雨的踪影,吹落的雨细水长流描摹着你的倒影。
水波潋滟,那是往昔积蓄的朝夕。
直至,踪影与倒影水天一色,才惊觉欲念早已泛滥成灾。
嘘,请小声点,谁都不知道雨才是最早的仰望者。
“雨才是最早的仰望者?”沈翎羽对这个说法感到新奇。
“对,雨才是最早的仰望者,因为从落下第一滴雨的那一刻开始,雨就已经迈出倾慕的第一步。”南挽诚靠在沈翎羽肩上耐心解释,“而人,只是在雨的存在不可忽视时才后知后觉去捕捉,可那时候的雨早就把世界都打湿了,人目及所处都是雨的欲念。”
“这有点像我们。”沈翎羽很喜欢南挽诚的新颖思想,思考时的南挽诚很令他着迷。
“嗯……是有点。”南挽诚打着伞无视沈翎羽身上的雨水抱住他,笑着以脸颊吻当做奖励,“拍得很好看,宝宝真厉害。”
沈翎羽回抱了他,把相机收好,拉起南挽诚走到一个小角落,将他揽入怀里,试探着亲吻鼻尖:“挽诚,我们已经一天没有接吻了……”
“那……你现在想吗?”南挽诚挑眉,故意逗他。
“很想。”
沈翎羽的手抚上南挽诚的后颈,低下头。
夜晚黏腻的不再只有雨水的坠落声,远处的轮船鸣笛悠长沉厚,岸上行人漫步私语……
黑暗里,两双晦暗不明的眼眸相视缠绵。
嗒——
南挽诚松开伞,闭上眼加深了这个吻。
透明的雨伞遮不住倒影的欲念,落至脚边摇摇晃晃,也只能勉强止息积水的涟漪。
夜色还很长,仿佛没有尽头,希望这个吻也能不被时间拘留。
我不喜欢随着时间漂流的感觉,那种无措茫然时常让我倍感恐慌抑郁,好想一切暂停在此刻,没有未来没有过去只有现在,可以是地球拥抱行星,可以是海洋覆载地球。
只要不是你我擦肩而过,一切都可以。
只剩现在这一刻是真实的,彼此羁留于人生的交点,自此无端的直线也有了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