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契彰被扣押监察司的第二日,是上早朝的日子,朝中没什么人敢议论这事。秦独站在大殿上时,他身后鸦雀无声。
他就听着那些嗓音嘶哑的老臣,为了一个空悬的官位该任用谁争得面红耳赤,为了今年皇帝的寿宴该置办什么喋喋不休。
没有一句他想听的。
“朕听闻庆州边界已连失四城。”小皇帝端坐着,听不出是自己想说还是太傅提前教好的言语:“朕将亲书督战书,令襄国公世子务必坚守,还请诸位安心。”
国土已经四处动荡,有谁能安心。
一片提心吊胆的沉默中,小皇帝又开口道:“赵顷,北安侯府二公子一事查得如何了?”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观望秦独。
可秦独未动声色。
按照段怀容所言,他不必在朝中与任何人争执此事。
文官列里出来一个人,正是监察司圆脸大肚的司长,赵顷。
“回陛下,目前来看暂无其他证据为二公子洗脱嫌疑。”
他俯首答着。
吕伯晦斜眼看了秦独,准备看人勃然大怒,好好闹一翻,也能让谏官多些口诛笔伐的罪名。
可良久,他都没能如愿。
他狐疑,不知这人怎么改了性子。
“陛下。”他收了神色徐徐开口:“这事涉及军心稳固,不宜久拖。二公子大抵是冤枉的,说不定是押运队伍里的人做了手脚。”
“陛下不如赦二公子无罪,也算不负北安侯的劳苦功高。”
至此,段怀容之前所言一一应验,秦独越发觉着自己身处险恶。
但他面不改色,提了声调开口:“不必。”
殿内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他。
“大抵一词,实在不适合放在结案文书里。”他声音肃杀:“既然涉及军心安稳,那就请监察司秉公彻查,不必宽宥谁。”
在上朝之前,段怀容嘱咐他无论如何,一定要咬死“秉公彻查”四个字。
只要他不为救人而着急偏袒,那秦契彰在监察司里便是让监察司骑虎难下。
果不其然,赵顷黑了脸色,吕伯晦的眉头也蹙起。
若真要秉公彻查,没人查出个所以然来。
此事没能得出个结果,小皇帝也做不得什么大决断,于是便散了朝。
百官陆陆续续往宫外走着,赵顷缓缓贴近吕伯晦身边,仇怨地压低声音:“秦独这是得了什么高人的指点,竟如此沉得住气。”
“不仅没来监察司一趟,还说什么秉公办理,下官现在当如何啊?”
“高人指点…”吕伯晦狡黠一笑,心中已有人选。
北安侯身边,不就是段怀容么。
他以前没看重过这个看着温吞的书生军师,却不想能给秦独如此大的助力。
今日,还真是要花些功夫周旋了。
“你明日奏请陛下,着大理寺与监察司一起查办,一干人等先下到大狱里。”吕伯晦道。
赵顷错愕得结巴:“大大…大狱!那北安侯不得将下官粉身碎骨。”
谁敢把北安侯的亲弟弟弄到大狱里去。
吕伯晦泰然自若地负手向前:“既然他坐壁上观,那就休怪我假戏真做。”
他狡诈笑了笑:“再给平逸王煽个风点个火,让他去小皇帝面前闹一闹,好小皇帝不得不下旨处置了秦契彰。”
赵顷连连点头,不敢漏听一个字。
……
早朝散时,太学的早课也结束了。
段怀容并未回疏月斋,而是请太师邱垚到了后院人少僻静的一处小屋里。
“太师,晚辈想请教一些太学之外的事情。”
他与邱垚对坐,问道。
邱垚了然:“是问监察司,还是问六部。”
不用细想也知道,是准备救一救秦独的弟弟秦契彰。
段怀容坦然一笑:“如果能为晚辈一一讲解,那自然是最好的。”
邱垚没有拒绝。
“监察司的司长,是太傅提拔任用的。不过他左右逢源,与谁都能说上几句话。”
“六部之中,工部依附太傅、丞相掌握礼部。户部、吏部、刑部则是两人相争的斗场。”
“最后的兵部,有许多行伍出身的人,靖西王与襄国公等武将的党派较多。”
邱垚知晓段怀容想听什么,也便只说关键之处。
段怀容将几人错综的制衡之势在脑海里勾画成图,纵览朝中势力分布。
“太师可知户部饷司和兵部兵器署是那一派的?”
军饷便是由饷司发出,如若对不上账,多半便是从源头就动了手脚。
邱垚细想了想:“饷司这类涉及钱财的地方,大抵都在太傅手里。兵器署…还真的不好说。”
朝中各个细支司署不可能一一都摸清底细,定然有些明面上看不出依附于谁的。
段怀容也不强求。
他颔首道:“多谢太师,晚辈明白了。”
“你很聪明。”邱垚不再以看学生的心态来看段怀容。
因为他根本无需教授,段怀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更会为此而主动探寻,弥补认知中空白的地方。
“过几日老夫要同太常寺、鸿胪寺及诸位礼官议事,你来旁听整理成文。”
段怀容微抬眼眸略有意外,他知道,这是太师想带着他一步步踏入朝廷。
如此再好不过。
“是。”他颔首应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