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傲云站得远,听了呼唤后有过门窗推了门进来。
“段先生何事?”他询问。
以前从未见过外人,屋内的三人都警惕。
段怀容示意关门后问道:“这三人你可认得?”
彭傲云望了眼,沈花蹊和任沪他都认得,只是一旁的刀疤脸不太认识。
“这位,不认得。”他如实说。
“先前岭州义军百里无恙麾下副将,樊无镇。”段怀容没做任何犹豫地介绍着。
屋内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彭傲云惊着,一时连呼吸都忘了,他不知所措地吞了口唾沫,从没想过这幅场面。
当年岭州义军声势浩大,几乎无人不知。这半年来又死灰复燃,很是惹人关注。
他日日跟随的段先生,竟与岭州义军有联络。
段怀容并不急着解释,如常道:“你之前为我送出的每一封信,都到了各地岭州义军手里。”
“近些时日,与你联络的便是樊将军。”
他不指望彭傲云立刻做出什么反应,一口气道:“我将这件事与你说,是想让你做更多的事情,至于做不做看你。”
“或者你将今日之事告诉北安侯,甚至告诉朝廷,我都不在乎。”
段怀容确实不在乎,岭州义军已经完全有举旗而起势力。
他还在朝廷里,是想为水深火热的百姓争取更多生机。还有…秦独还不能脱身。
很奇怪,彭傲云得知段怀容与岭州义军有联络后,除了震惊竟无半点恐惧和担忧。
因为他是从绝境中被段先生捞出来的,经历过的吃人世道早把他浸得没什么忠君爱国可言。
他忘不了绝境中的七粒米和三两抚恤金,更忘不了看过的每一本民生书籍。
自从相识以来,他觉着段先生做得每一件事都是对的,更是他想做的。
段怀容带他走过各地,把他教得很好。
彭傲云摸了摸项间挂着的短箭箭矢:“段先生说,要让所有百姓都吃饱穿暖。”
他眸子坚定起来,有少年最赤诚的笃定:“我信您。”
段怀容会心笑笑:“信我不如信他们。”
他们二字,指的是屋内的这三人,更是万万千千还未得伸展的有志之士。
“今后各地联络的消息你来负责,一应事务多与他们学习。”段怀容安排了任务。
“是。”彭傲云虽然还不甚明了,但已经先一步应下。
段怀容舒了一口气,他要一步步用起更多的人,织起一张能够网住天地的网。
三月上旬,京城周边疫病趋于稳定。
由于这次处理及时又得当,疫病并没有大范围蔓延开来,这本是段怀容殚精竭虑、日夜不息筹划之功。
可近些日子,百姓却纷纷到京南那座繁虚楼下跪拜烧香,甚至奉上贡品。
百姓都说,是繁虚楼引得神仙入住,他们得了庇护才压制疫病甚至痊愈。
段怀容得知后烦扰不堪。
不是因为功绩不被看到,而是因为百姓被谣言蛊惑,不信众志成城之力,反要去拜真正压迫他们的恶魔。
不必探查都能猜测到,一定是吕伯晦放出的谣言。
段怀容这才明白为何当时吕伯晦任由他拿捏大权治理疫病,原来是想借他之手为繁虚楼镀金。
他无法想象,若是有一日这些天下百姓都朝拜这座楼,朝拜楼上的吕伯晦,那该是一副浑浑噩噩、生灵献祭的景象。
一定要有更令百姓坚信的希望,一定推倒这座楼。
段怀容升任户部尚书,掌着户部钱粮大权,于是暗中断了修建繁虚楼的款项。
要十万两给五万两,要五万两就拖着不出账。
又学了曹重的手段,做些账目把那些银子运转挪走,交由岭州义军一起融了。
至于粮草,他一直保证着前线军粮的充足,放下话如果军粮延误,饷司和仓部司人头落地。
有了岭州的前车之鉴,谁也不敢把这样的话当耳旁风。
一时间,段怀容这个名字在朝中比吕伯晦还多些分量,人人都要看他脸色行事。
不几日,豫南传回了战报。这次的战报,直接送进了宫里。
南蛮大举进犯,已然踏过荆楚。北安军正为豫州平原最后一道防线,坚守防御。
段怀容心口一阵发凉,前些日子秦独送回来的桃花还被夹在书里不曾褪色。桃花还没落,那里便已经战火连天了。
豫州左邻西州,右有信州,想必还是能坚守的。
他唯一担心的,是西州靖西王。靖西王恐不会牺牲自己的亲军坚守,为国卖命。
秦独的处境并不好。
这种分隔两地,不得相助的滋味太难受了。
三月十五日,月明星稀。原本生机勃发的春日,此刻静谧得可怕。
是夜,段怀容仍在北安侯府的书房里挑灯,处理一应政务。
“段先生!豫南急信!”彭傲云三步并作两步跃进来,很是急切。
段怀容此刻心如在一根线上,摇摇欲坠,他忙接过信来看。
[靖西王为保自身,不战而退。西州失守,豫南腹背受敌,恐不可守。]
段怀容一掌猛地按在桌上,有怒气更有懊恼。
他料得到,手却难伸到千里之外帮不上忙。
彭傲云揪心道:“任沪将军知会我说,刚才宫里给豫南传了令,命北安侯铺展防线至西州,坚守平原腹地,不许退兵。”
“荒唐!”段怀容鲜有高声怒骂的时候,此刻怒气攻心。
如此情况下,北安军连豫州都难守,铺开防线后防线薄弱,那不是自寻死路。
“退,去给秦独送信,让他收紧防线,退至豫中!”段怀容顾不得称什么侯爷。
他说着扯了张纸出来,走笔龙蛇只写了四个字[退至豫中]。
此刻退兵,还可以保一分元气,待来日反扑,万不能将最后的希望都覆灭在豫南。
彭傲云急着,却有些无处下手:“可,可不许退兵是皇命。”
段怀容万分坚定,又在末尾落下自己的名字。
他便是要搏一搏自己的名字与圣旨在秦独心中的分量。
而且他相信,绝不会输。
一匹快马由踏着夜色由城中奔出,紧随着刚刚远离的宫中信兵,一前一后向豫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