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从小受父王教导,历来懂得藏锋守拙,直到宫变后朝中诸多职位空悬,为了救急才不得已接下了几桩难办的差事,逐渐崭露头角。此事如果是天子所为,必是因她父王摄政而心生猜忌。皇帝疑神疑鬼已经偏执到了要兄弟绝嗣才能放心的地步。安顿好了哥哥,她担心父王和萧弘这边也会出事,这才一路急赶,提前赶了回来。
“现在可以让我看看你了吗?”
沈郁离说着抬起头,目光落在萧弘的脸上,再次伸手去拉他的衣襟。马车内烛火微弱,摇曳的光影映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显得愈发虚弱。她的大将军看起来糟透了 。额头烧得滚烫,拉着她的手却冷得像冰。背上的刑伤被雨水冲刷了不知多少个时辰,纵横交错的鞭痕翻卷泛白,像是钝刀一刀刀割开的,正缓慢地渗出血来。她看着那一片伤痕,胸口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她的天山月,祁连雪就这样被人丢在雨水泥泞之中。凭什么?凭什么?!
怒意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将小公主的眼底染成一片猩红。她的手微微颤抖着,想要去触碰那些狰狞的伤痕,却又怕碰疼了他,悬在半空不敢落下。
“别看了。”萧弘抬手遮住她的眼睛。
纤长柔软的睫毛带着一片温暖的湿意在他掌心扇动了几下,她吸了吸鼻子,紧紧揽住他的腰,故意没心没肺没羞没臊地将脸埋进他的他颈窝蹭了又蹭。
“现在不看,等大婚的时候也是要看的。你最好在那之前把自己乖乖养好,别让我看出伤来。”
萧弘轻轻“嗯”了一声,像是累极了一般合上眼睛。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发丝,动作温柔得仿佛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
看着他苍白的侧脸,沈郁离心中满是酸涩,“皇帝这般搓磨你,信里怎么什么都不说,就知道瞒我。”
“老薛来信……说和谈进展不顺,你整夜整夜的不睡…好不容易想出险计,又担心一旦计谋不成连累兄长,就一个人去见了那些达钽使臣……这点责难不算什么,我只恨不能与你同去……”
说到这里他又咳了起来。压抑的咳喘像是撕扯着他的肺腑,一声声让她心疼得几乎无法呼吸。她连忙伸手帮他抚胸顺气。落雁滩那一战他伤了心肺,这伤每次一发作起来都要折腾他好久。程老军医说过,伤在心肺,最怕反复发作。看着他咳得肩膀微颤,她担心极了。直到他呼吸渐渐平稳,她才稍微松了口气。
“你歇着,别说话了。”她低下头,用手帕轻轻擦去他额上的冷汗,声音柔软却带着一丝倔强,“两国邦交一切以国力说话。我能在达钽人面前侃侃而谈,是因为你们在战场上打出了大晏的底气。我……一直担心辜负了将士们。”她深深呼了口气,仿佛一直以来紧绷着的心弦终于可以短暂地松弛一瞬,“去见达钽使臣的时候,我本以为自己会害怕。但面向北方时,想到你在我身后,大晏在我身后,我就不怕了。”
“阿离……”萧弘轻声唤着,抬手覆上她的脸颊,用拇指轻轻抹去她眼角隐约的泪痕。
“我回来了,好好歇着。”沈郁离轻轻吻了吻他。
烛火摇曳着映出两人相依的身影。夜路漫漫,雨声淅沥,唯有马车中这一方狭小的天地短暂地隔绝了风雨。
---
那晚萧弘是被韩宗耀背下马车的。广宁王府炸了锅,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吓坏了。刘总管火急火燎地让何飞、吕胜去请程老军医过来,又着急忙慌地差人去取热水和干净的衣服。霍莹见到哥哥昏迷不醒的样子,吓得浑身止不住地哆嗦,还得强打精神帮方婶安抚被惊醒的小小。
刚好冷凝川冷师叔也在府里,从韩宗耀口中问出来个大概,老爷子怒发冲冠,骂了一句“狗皇帝!”扛剑就走。那架势,老夫聊发少年狂,敢效荆轲刺秦王!韩宗耀心道不好,飞扑上去抱住一条大腿,死活不放。老爷子怒不可遏,使劲扒拉,硬是没把他扒拉下来。直折腾到他们俩都累得瘫在地上直喘才算罢休。
一夜兵荒马乱,萧弘毫不知情。这一场秋雨彻底引发了他身上的旧伤。等到从昏睡中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窗外云霞如火。阿离靠在床头,小小窝在她怀里,莹儿和宗耀一左一右趴在一旁的书案上轮流打着呼噜,睡得一片安详,几乎不像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