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天之不纯命兮,何百姓之震愆?
民离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东迁。
去故乡而就远兮,遵江夏以流亡。
出国门而轸怀兮,甲之鼂吾以行。”
三丈宫墙外,白发老叟拉着二胡吟唱着一曲《哀郢》。苍凉曲声合着沙哑的唱腔,仿佛夹着雪粒子的北风撞上了朱漆的高墙。
皇帝沈晟斜倚在填漆戗金龙纹榻上把玩着手中的琉璃盏。忽有寒风卷着残曲钻入殿中,他蹙眉问道:“何来乐声?”
卢知年跪在金砖上,额角贴着天子的云头履,“回陛下,是……是教坊乐师在排演新曲。”
皇帝抬了抬手,他连忙让人去关严了门窗,把最后一缕尾音也挡在了外边。
“老五府上还剩几口气了?”沈晟边问边用枯瘦的手指摸索着鎏金八宝祥云案上的纹饰。早年新罗进贡的东西用到现在,孔雀石碾的东海碧波也不如当初色泽鲜亮了。
卢知年将北辰卫送来的密报递到天子手中,“送魏王世子遗骨回京的马车已经从北地出发。魏王暮年丧子一病不起,连公主都病了。王府一连几日闭门谢客。”他回着话,将腰弯得更低,“世子初丧,陛下不允公主推迟婚期…是否……”宫变之后天子的性情越发难以捉摸,他比往常更加字斟句酌小心翼翼,话未说完,意思却已经再明白不过。喜事丧事哪有一起办的道理?普通百姓都知道避讳,何况是皇家?
“你想说朕不近人情?”皇帝打开密报看了两眼,随后便丢进了炭盆,“朕就是要昭告天下,朕的规矩大过伦常。老五无嗣,就算心怀不满,他一个病恹恹的残废又能怎样?”
“陛下所言甚是……老奴只是担心…俗话说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卢知年说着跪伏于地。
皇帝对卢知年的劝谏置若罔闻,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言,又问:“广宁王府呢?”
“广宁王一解禁就去了军营。窦、葛两位将军来报,一切如常。对陛下派两位将军前去的事情,广宁王也未提出异议。”
“经这一遭,他也该学乖了。”沈晟望着炭盆中即将燃尽的密报,眼底多了一丝笃定。京中贵胄一向瞧不起边军,认为他们徒有蛮勇。镇北军帐下几员大将,韩宗烈悍名在外,常被视为无脑莽夫,韩宗耀年纪尚轻更是不被人放在眼里。如今北边形势不稳,皇帝打好了如意算盘。一旦达钽来犯,还须萧弘回苍州领兵,但阿离必须留在临兴。这样一来,军中有窦文冲、葛玄瑛监视,阿离又捏在自己手里,还怕他能再翻出什么风浪?
鎏金博山炉里腾起青烟袅袅。卢知年望着那明明灭灭的火星子,惶惶说道:“近些天北辰卫的奏报比以往薄了,京中许久没这么安静了。”
“安静是好事啊……”沈晟忽然笑起来,笑声惊起窗沿下栖着的寒鸦。那鸟哀鸣一声,振翅飞远。皇帝望了一眼,突然神色一变,狠狠按上眉心,“陶归真炼的金丹呢?”
“陛下!”卢知年见状连忙颤巍巍起身来扶,“金丹还没送来。”
“派人去催!”皇帝咬牙切齿地吼道,手指狠狠按着太阳穴,脸色蓦然一片蜡黄,竟像是头痛欲死的模样。
卢知年颤声应了声“是”。倒退几步,匆匆出去叫人。
建宁宫外又有老鸦哀鸣。皇帝手中的琉璃盏猛地掷了出去,“砰”的一声在汉白玉阶下摔了个粉碎。一地晶莹碎片间,尚未枯黄的野蔓正悄悄缠上镇殿狻猊的利爪。没过多久,一名小内侍匆匆跑来,卢知年从他手上接过盛着金丹的玉匣,又急急跑进了皇帝的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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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的确安静了几日。兄长死讯传来,沈郁离也就不再四处走动了。刚好病了,她一连歇了数日。魏王府闭门谢客,门前来来往往的人却不减反增。魏王世子沈行谨命陨北疆,尸骨尚未还京,来吊唁的人却已经来了几拨,另外还有来送贺礼恭贺永安公主新婚之喜的。见王府闭门,这些人便只在门前放下奠礼和贺礼就走。一番举动看似关切,其中十有八九都是来探虚实的。不少人说魏王这一脉就此没落了。她与父王不声不响任由事态发展,甚至连温家姐姐让人送了信来她都没有回应。倒是磬儿每日着急上火,“公主啊,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咱们真的不管啊?”
沈郁离倚在贵妃榻上继续翻着手中的话本,“得等。”
“等什么啊?”磬儿问。
“东风。”
东风没来,只能先继续猫着。红白礼箱一同堆放在王府门前,中间像是隔着条阴阳界。丧事与喜事同时进行,简直荒唐至极,连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要多看一眼。
“当初京中大乱的时候,公主还披甲守过城…这魏王一脉可都是为了保下京师出过大力的啊!”有人忍不住掩面兴叹。
“忠臣良将,哪个有好下场?要我说啊……”随声附和的抬手指了指天,话音未落,就被同伴匆匆拉走。
“还是别说了…小心惹祸上身……”
天子对血亲如此不留情面,京中渐有传闻说龙椅上的那位怕是已经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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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皇后派人传话,让永安公主入宫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