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地儿后,雪蚕变得嗜睡,一日里大半的时光都用在那小小的床褥上,按她来讲,是把这一年失眠和半夜惊觉是少去的睡眠都补了回来。
醒来的时候,她也没有事情。父亲他们在这掰着指头数数来的第七日居然还没过来,她被迫待在这地儿,多半时间还被那女妖缠着不放。
她其实心里十分膈应,毕竟自己是什么出身呀?一直妖在自己身前溜达能不心烦吗?
可仔细说道说道,这妖似乎并没对自己产生什么恶意,但依父亲他们那来的信儿,怕是给他们好大的绊头。
本想着就这么稀里糊涂等着吧,却在今日午时,这事情……发生了些变化。
……
午时,干涩的寒风吹卷去天际云彩,阴阴沉沉的天空,云儿低压压的,压得人心里闷闷的,喘不过气。
这几天,这地儿热闹的很,怕是快要过新年了,那些称不上“人”的玩意,乘着家里老小忙着布置,自己扯了个光明正大的借口扫清身上的负担,来到这人间仙境飘飘欲仙。
雪蚕为了不撞破那些迷眼睛的事情,大是不会跑到那另一些不是住人的屋子去的,多是借那女妖的光,光明正大跟着那老妇——或说“老鸨”,瞧瞧能否发现些事情。
那死去的姐妹花一事便也是这么探出来的。
……
雪蚕心里想得细,寻思这一来二去找人变成打窝,打窝又扯上捉妖,如何也得捉了妖再端了这地,反正自己闲着也闲着,找找这腌臜地的脏事也算好的。
谁知道这窑子后面是不是还有什么?
而答案是
——有的。
雪蚕不太愿意回想她撞进某间屋子后,看到的场景。
什么人腿啊,人手,胳膊和一些……
……
想到那一大片一大片干涸的褐色血迹,和一些黄白的物体……
雪蚕那原本就扁扁的没啥吃食进入的胃,又要翻江倒海了。
可论这“人祸”,是得去报官的,她捉妖家的女儿,多也是管“妖乱”的。
而这地儿,兴许那唯一一只妖……还真被她逮到了些不寻常的事情。
这事,得又谈到那一对姐妹花。
以往意外在接客前就殒命的姑娘,丢在山后天不过一晚就被野狼什么的野兽吃得只剩森森一堆白骨。
可这对姑娘可不是。
——雪蚕在两人被丢去的第二日一早曾偷偷去瞧过,那两具随意被卷了草席丢到外头,却相依的身体如昨日一般完好无损。
按理来说,就凭姐姐那大片大片生产留下的血污,也够引来方圆几百里内的野兽了,但这两具尸首上除了早晨雾气裹挟来的水珠和尘埃,就只有泥点子以及稍稍一些草渣子。
甚至当雪蚕不敢置信去触碰那还隐约泛着水光的肌肤是,还能感受到弹性,和活人无差。
……
她们,不像是死去了,反倒是像睡在了这春日前的宁静。
再有怪事,就是那女妖了。
原本雪蚕就怀疑,妖怪被抓进这地方就奇怪得很,更别提她外貌看着就像是个普通可怜的寻常盲了眼的女人。
不提看到她之后心里、脑海里那些莫名其妙的感觉,单看这外表,再看这“妖”的身份,雪蚕能在这里碰见她都是怪的。
况且按照头一日其他女子的态度,这个妖呆的时间还不算是短。
在发现了两姐妹的异常后,雪蚕回了窑里有些魂不守舍,不知道是看到了那鲜活的面容却冰冷的体温后,心里产生了极大的落差还是怎的,在那晚她便发起了高烧。
可惜的是,现在周围除了那妖没人注意得到她,烧的糊涂了也只能借妖冰凉凉的手缓解。
这时,她有些不合时机地想着……那少年呢,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和她一样的感受。
——全身酸软,想哭却哭不出来。
后面她不知道女妖从哪里寻来了药——或许是翻了她的包裹,反正是喂了她几颗药后将她环在怀里,嘴里哼着的还是那首这几天她一直唱的歌。
很好听,但也不知道是什么歌谣。曲调缓缓的,淡淡的。
迷离时,雪蚕又听到这女人在喊她“女儿”,后面又变成了“小川”,在接着就是一句、一句,满是愁绪……一个没了理智的妖不会有的,可论她是个母亲会有的愁绪的语气念叨的——
“云川……好起来吧,我的云川。”
……
宅府里,操劳了一日的李管家合上了给姑娘们准备的房门,却在门将将闭上的刹那间,一阵风吹得窗子鼓鼓响,透进来的如薄纱的月光里,一道身影窜了出去。
……
“云川!云川姑娘不见了——”
烛光摇曳,睡下去的夜色淡了些。
*
四周的空气变得稀薄,云与月在圆弧状的水泡上倒映出斑斓的色彩,古怪陆离却像是浑然天成与这水波同生。
像是个琉璃盏的水泡里睡着个姑娘,柔软的水汽卷着她的纤纤四肢,像是被羊水包裹的胎儿,靠着胎盘吮吸着母亲的血肉。
耳目新生,世间万物像是被浓密的雾气所笼罩,视似朦胧,耳听缥缈。雪蚕在这纯洁无染的地方醒来,随着水声不息,逆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