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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流上印着两岸绿野丛丛,无周章的枝丫无节制、无拘束地以地而上,向天空生长。
流水弯弯,弯曲而上绕过这巍峨山,为了那在山之腰的寺塔做了装点的嫁妆。
那塔里修了个送子观音。
送子,送子……送的是“子”,还是子?
松了棉,掉了色的红色垫子向内凹陷着摆在观音前,观音慈悲心、慈悲眼,手捻柳条向下慈悲而见千万万求“子”之人家。
红褐色的垫子像是干涸的血迹,被一双枝丫般却不同于枝丫的双腿所压,向外溢出的是万般苦情。
可怜的女人,抽搐着双唇,双腿跪坐,双手祈祷,祈求神仙菩萨赏她一个“子”。泪水洇湿了她双目前的布料,洇湿了她凄凄苦苦的心。
可怜的女人,不能走也不能看,走不到菩萨庙,看不到慈悲像。
苦情的男人,苦情的男人,背着妻子爬上九十九层石阶,在这庙里,只求一个香火。
……
他肩上落满了泪水,可他脚下的步子却不屑于分出一步,求一个妻子健康顺遂……
血液染红了这条川流,像是母亲□□流出的血泪,唱着婴啼,哼着哀怨。
雪蚕又见高门大宅,朱红色的大门隔绝下两个世界。
通向那户的街道两排是人,都翘首以盼那锣鼓声后红艳艳的轿子。
成片片的铜钱纸票漫天而舞,分不清是大喜或是大悲的铜钱纸币。
没有新娘子掀起帘子偷看窗外的惊鸿一瞥,随着动作左右晃动的布帘,像是迷离将灭的烛火,飘飘欲陨。
新娘子下车,怀中抱着个沉甸甸的绣球,绣球下垂着长长的布条,连着她的手腕,顺着她的脚踝。
雪蚕看不清她或是俏丽的脸蛋,却能看到她从大红盖头下垂落滴下的那一点亮光。
免了接亲,却免不了礼节,视线交错,雪蚕被拉扯到了厅堂之内。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凄厉尖锐,
雪蚕看到那个红艳艳的背影旁赫然是一只公鸡。
“夫妻对拜——”
公鸡鲜亮的鸡冠在霎那间变成一张纸人的红圆面颊,在变成一个老叟吐出褶皱嘴皮的鲜红舌尖。
唯不变的只有身旁那个弯腰而拜的身影。
雪蚕看到她弯腰、起身,看到她向门外,透过她向湛蓝蓝的天看去,迷了水雾的眼睛像是任何人的,雪蚕分不清。
“刹,刹,刹!”
三道镂空雕了木花的门在雪蚕眼前合拢将她读了个水泄不通,
可拇指大的孔眼里,姑娘的眼神似水,溢出了这深宅。
雪蚕又见三五姑娘们围着怀了孩子的母亲闹着唱童谣,见到了高不见顶的宫墙里藏住了一人一生年华……
她最后看见,在一处她从未看过的高耸建筑里,有一个她熟悉的身影
——“舅妈——!”
雪蚕挣扎着猛然清晰,向着那个扎着调皮辫子,抱着书本的穿着异类却十分好看休闲的衣服的女孩喊出了声音。
……
寺塔里,堆满的香灰里一只新燃的香顶上闪着小小的光点,烟雾聚成一条蜿蜒而上,刺鼻的气息却让这模糊的世间在雪蚕的耳目里变得清晰。
风沙沙沙吹响,清醒过来的雪蚕视线里那种种画面消失,只留下一层反着光斑笼罩她的水泡。
雪蚕用绑在腿间的弯刀异样轻松的刺破了这层膜,可随之她也看清了自己身在何处。
耳边的响声熟悉到只要一听见就能在脑海里浮现这里的景象,
她抬头看到了,这片汪洋绿海,
也看到了那个,被她用长剑刺破胸膛的少年。
……
血液喷射到脸颊的温热,和那浓烈的气息再度充斥她所有的感官。这样的场景她已经在这一年里梦到过无数次,每一次都是从无限的恐惧中惊厥醒来,
可在现在如此熟悉的触感之下,她出乎意料、出乎自己的意料的,没了那份挥之不去的恐惧。
时间像是彻底定格于此,她是这竹林里唯一可以动弹的。
时隔一年,她终于看清也有胆量看清那张极度痛楚下扭曲、破裂的脸,看到他的瞳孔虚张,看到他满身狼狈。
雪蚕弯下腰擦去他脸上的血与泪,心里愧疚仍有,却好像又不太一样。
这一切真实的不像是她高烧昏迷后的梦,清晰真实到她注意到了这人她之前惊鸿一瞥里没法注意到的,嘴角那一颗小小的痣。
“抱歉……”
剑上血光惨烈刺目,持剑的女孩说出了她迟来的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