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江流春依约在入夜后前往自渡寺。
一进寺门,她又瞧见那两人在梅树下一立一坐,与那日相比,姿势一丝一毫都不曾变,实在心中好奇,便想过去看看。
她估摸着许是元长溪的客人,应是长辈,便隔了几步先请安道:“江流春见过二位前辈。”
那二人却一声不吭,似是根本未察觉江流春的存在。她觉得蹊跷,便壮胆上前。没想到那是两尊栩栩如生的女子玉像,雕工精湛,衣袂褶痕清晰可见,神情舒展,眉宇间颇有丰神。
江流春盯着坐着的那玉像的脸,总觉得眉眼十分熟悉。她正思索,身后忽然有人道:“这玉像你觉得可像她?”
江流春恍然大悟,那眉眼可不是像自己么!原来是梅含英的玉像。看来元长溪与梅含英当年必定交情匪浅。
她对着元长溪行礼道:“元掌珍安好。家母故去多年,还能有元掌珍如此惦记,晚辈在此谢过。”
元长溪轻轻拂去玉像肩头的残叶,道:“当年,令堂、我、白露三人同时入宫,性情相投,惺惺相惜。她二人总趁夜偷偷带着酒菜来寻我。令堂与白露比我年纪小些,性子跳脱,最是不守规矩的,怕违令饮酒被宫正司抓住,便寻了这神不知鬼不觉的自渡寺旧址做碰头之处。那时自渡寺尚未修缮,昏鸦乱飞,还有野猫栖身其中。令堂每次来,都要给那猫顺手备些鱼糜肉碎,拌上细细碾碎的鸡蛋黄,把那猫喂得毛顺身圆。后来令堂离宫,那猫也消失了,想必是通晓人性,知道那为它制备吃食之人不会再回来。”
江流春忽然想起梅园那只叫“橘球”的猫来,忙问道:“那只猫可是黄白黑三色毛,脸圆滚滚的,名字叫作‘橘球儿’?”
元长溪点点头,感慨道:“原来那猫是跟着令堂走了。当真是有情义的小东西。这也算善因结了善果吧。”
元长溪抚着那坐着的玉人的发鬓,叹了口长气,从怀中取出一块帕子,裴少膺的玉佩正包在帕子里。元长溪道:“你且看看是否合意。”
江流春接过玉佩,对着月光一瞧,碎裂之处已修补得触手光滑、严丝合缝,内里微微可见一条裂痕,细碎如春冰。若不对着亮处刻意检视,那裂痕也不大能看得真切。
元长溪道:“玉乃高洁之物,若以镶金之法修补,恐落俗套。我如今按古法粘合,仅余微痕,想来玉主人应能接受。”
江流春连连点头:“元掌珍所言正是正理。天地本残,何必求全。有劳元掌珍辛苦多日,他日必将报答。”
元长溪笑意稀薄如天初明的潮气:“别忘了你我之约。区区小事,不必再提。”
江流春走到门口,又不甘心地回转来,对元长溪郑重行礼:“晚辈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元掌珍成全。”
江流春怕极了元长溪那事不关己的礼貌微笑,生怕她拒绝,自己先抢着说下去:“元掌珍如此惦记我娘,必是情义匪浅,想来不忍看她身后蒙冤。当年纯嫔中毒之事究竟真相如何,还请告知一二。”
元长溪淡漠地看了她一眼,道:“往事尘封多年,我已尽忘,你也不必纠缠不放,徒生烦恼心。”
江流春忍不住道:“元掌珍也是靠手艺吃饭之人,若有人说你的玉雕害人致死,令你终身背负骂名,你可甘心?”
元长溪伸手未江流春正了正发间的碧梅簪,用只有她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死人的清白与活人的太平孰重孰轻,你须思量明白。”
元长溪说罢,转身离去,步履蹒跚。江流春无奈,只得默默行礼,掩门而去。
江流春打算原路返回,穿过废宫那片树林回披香殿去。林子里有窸窣之声,她只当是林中兽鸟,并未刻意提防。没想到忽然一记闷棍从身后袭来,直中后脑,她立时失去了知觉。
待她再醒来,面前又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江流春伸出五指在自己眼前晃了两晃,眼前黑幕沉沉,纹丝不动。她心知该死的眼疾被这一棍又催发了,欲哭无泪。
她回忆了一下被打晕前的情形,不由后怕起来。废宫人迹罕至,自己双目失明,寸步难行。呼救也非良策,歹人或许就在身侧。
江流春迅速在心中盘了一遍自己在宫里得罪了谁。细细想来,当真是亲朋无几个,仇家满地开,自己也算是个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