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公主?您在听吗?”
咸池宫内,昭阳坐在雕漆大宝的正座上,一手托腮,眼神放得空而远,此时,抬起头转过脸来:“啊?”
云栽手里捧一本名单册子:“奴方才说,四月初一的宴会,要不要……取消檀郎那份帖子呢?请公主的示下。”
昭阳听云栽这样说,松开托腮的手,倒踌躇了一下。
如今退掉了檀栾的婚约,可实际上,檀家表面挑不出一丝错,她用自己骄傲任性的名声滚一遭,勉强应付得过去,倘若完全切割,只怕君臣生了龃龉,引发种种枝节。再者,谢般有很大的嫌疑,不确定能不能成功拉拢她……
露种适时地送上一杯青琼绿髓茶,昭阳接过茶杯啜了几口,眼光不觉瞟向云栽和露种:“我曾经与檀郎——很好么?”
云栽和露种面面相觑,都不敢多说。
昭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将茶杯一撂:“我们好到谈婚论嫁,也是确有其事么?”
云栽观察着她的反应,细声细气道:“公主,檀郎是陛下亲手提拔的臣工,地位清贵,气度高华,实非一般王孙可比。撇开他是朝廷柱石不谈,单冲他这一份众口交赞的神姿,天子瞩目,百僚倾慕……公主怎么会不中意呢?”
露种似乎横下了决心:“好不好,是公主觉得的。公主觉得好,奴就把他当未来驸马对待;公主觉得不好,奴就跟公主同声同气!”
云栽稍一迟疑,点点头:“那奴还是把他的名字划去?”
“不,”昭阳短暂地沉默了一下,“要请。”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顺便借着檀栾,探一探谢般的反应。她身子靠在椅背上,揉着眉心道,“另外,替我挑一批上好的成衣和料子,给谢相府上送过去——指名送给谢四小姐。”
云栽和露种再次面面相觑,不知公主为何给一个庶小姐这样大的体面,但她们只得遵命:“是。”
静寂了一时,系统的声音突然响起:“这么大方?这么大方?不愧是我选中的人!”
昭阳心头一跳,猛然掣直身子,脸上不动声色,挥挥手让云栽露种下去了。
她仰起脸,直面殿外飞入的重重光线:“我叫你查的事情你查了吗?谢般到底有没有前世的记忆?”
“我无法窥探她的头脑。”系统无形无影,只是一道声音围绕着她,不男不女,充满孩子气,“咳咳,那些都不重要,我没想到,你会去救谢般呢。”
昭阳脚尖向前一踢,有些咬牙切齿:“不是你说大唐覆灭的症结在于人为吗?你又不让我告诉别人,我就只能单独行动了呀。”
“诚然你是我的主人,跳脱在规则之外,可我不建议你跟那些人搅到一起,产生不必要的变数。你只要把牡丹种好就行了。”
“你一味地叫我种牡丹,难道种牡丹可以消除腐烂、抵挡叛军?”
系统“啧”了一声,反问她:“长安是什么地场?”
昭阳皱眉:“什么?”
系统道:“长安!左有崤函之险,右有陇坻之隘,筑成皇基帝业,已经是顶格的所在了。”
“这有什么关系?”昭阳以为系统离题了,不得不打断。
“大有关系!”系统接着道,“你想,牡丹为花中魁首,正应了大王朝的气象。长安水土严酷,你若能保存牡丹根脉,一旦开放,花团锦簇,气象自然就走升势了。到时候什么谢般啊,檀栾啊,通通不在话下!”
“照你的意思,”昭阳不禁冒出一句,“岂不是迁都洛阳更好?洛阳北依黄河,南临洛水,左有伊河,右有瀍河,兵形地势两兼得之,且土膏水润,种牡丹最适宜不过了。”
“都不差,崤函有帝皇之宅,河洛为王者之里。不过你命中火旺,有长安的灞浐二水助你调和,便足够了。水势太强,反而不利于你。”
昭阳半信半疑:“不管人为,管花事,算不算走了偏锋?”
系统恨不得拿定心丸砸她:“信我信我!我目前为止都没有欺骗过你吧?”
它都这样说了,昭阳仍然觉得离奇古怪,但出于对这唯一盟友的信任,终究还是听进去了:“好啦好啦,我不是种上了吗?过些日子还要办牡丹宴,多多吸纳人气。”
她歇了歇,在座上偏过头,一根手指轻敲眉心,牡丹宴的宾客名单,已经拟定好了,赏赐之物,也是别出心裁,忽然记起什么,呢喃道:“不知谢窈怎么样了?”
*
谢窈受惊着实不小,当夜发寒发热,大病一场。
请来的医官隔着幔子诊视,说是表症里症,寒极生热,热极生寒,因是娇小姐,不敢用虎狼之药,只开了些不痛不痒的方子。众人都以为谢窈一向健康,无大碍的,没料想谢窈一直躺卧在床,梦魇不宁,一连七八日都无起色,谢舒担心不已,打起精神,一力照护妹妹。
谢窈是全家的宠儿,她这一病,全家齐齐上阵。
头上两个哥哥,谢焕和谢晔,搬到了谢窈的隔壁充当门神,为妹妹镇魇;谢舒日夜看顾,夫人本来也要来的,被谢舒以她不宜劳累为由硬是劝走了;谢相连公务都怠惰了许多,一得空就携夫人来探望女儿。
折腾到了第十日,谢窈陡地睁开眼睛,双手乱招乱抓,床边人便窸窣上前,一把攥住她的双手:“窈儿,窈儿,是姐姐!你终于醒了!”
仿佛自黑暗中开了一隙,透进光明,谢窈对上谢舒充满关切的脸庞,“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姐姐,姐姐!我好怕,我好怕!公主把我推出去的时候,我看见了,树林里有个白影子在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