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平的目光停在了苏旎的身上片刻,她一身素服,与她花样年华也并不相称。他略一沉吟,问道:“你夫家何处?”
“夫君新丧,我才从上京迁来江陵。这些此前均已在入城前报备过了,还望李大人明察。”
李安平暗自思忖:既无夫家依靠……若是娘家有势,也断然不会容她孤身流落在外。只是他一贯地谨慎,在他治下也不能将事情闹得太过,欺负一弱女子的事情,也自是不能有的。
他垂眸思量了一瞬,忽地就改了口,“此事有些蹊跷,本官待再查一查。你们且回去等通传,勿要再当街闹事!”
惊堂木一拍,就让衙役将他们一块儿打发了出去。
那领头的药农一见县令居然改了口,脸色便有些不好看。其他人早就都散了伙儿了,就他仍在县衙门口徘徊,久不愿离去。
李安平哪有闲心理会,此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今日他要去接待上京来的太医令。
按说这太医令已于年前就来巡查过了,此番又来,怕不是有些需要他周全的地方。是以李安平早早地就换下了官服,去城中最好的馆子订下了雅间,要给这位太医令接风洗尘。
郑庆元这是头一次被外派出了公差,这一路行来颇为轻松,不需侍奉贵人们,也不需绞尽脑汁儿地揣摩上意。这一趟的任务也简单,乃是和他“上一次”的任务类似,总归都是跑腿儿。
师父傅正德说他死心眼儿,但是胜在医术扎实,人也算得可靠。所以这样式儿的“任务”都给了他,他心里自然十分的感恩师父的看重。临出门前,还将自己收藏了很久的灵芝磨成了细细的粉,送给了傅正德,以尽孝心。
他仍记得傅正德看着那包灵芝时的神情,似乎有些精彩。末了,傅正德还说:“此去一路山高水长,切记遇事多想想少说话。”
这话说得真有意思,合着跟他平日少想了似的。他要能能不思虑周全,还能给人看病拿脉?师父也忒小瞧人了。
“郑大人。”李安平身着常服,笑吟吟地拱手相迎。
郑庆元入了雅间,一身风尘仆仆,见了李安平连忙还礼,“李大人。”
席间还有县丞杨元作陪。杨元年已有五十,灰白色的胡须是他最宝贝的东西之一,人长得富态,一直也是乐呵呵的脾性。最是擅长招待人的场合,总能聊些趣事儿八卦,场面便冷不下来。
郑庆元到底是年轻的,没几句话已被灌了几杯薄酒,人也就越发开怀。
李安平见气氛渐佳,便试探道:“郑大人,今年年初的时候太医署就派过人走了一遭江陵,如今又换了您来,这趟路途辛劳,不知是途径江陵呢,还是……”
郑庆元掩口打了个酒嗝儿,摆了摆手,“哎呀,你们不知。此事说来话长,我来江陵乃是看一看行会的情况。”说完,忽地停了嘴,眼也瞪圆了,刚才摆了摆的手就捂住了嘴。
另外二人都被他的表情惊了一惊,只是各人又心思不同,对此话听着就难免多想。
只有郑庆元还有些酒劲儿,索性敞开了说:“罢了罢了,也没什么机密。行会多年来不曾加入新人了吧?太医署需要些新鲜血液,上面派了我来此地寻一寻适合的人才,酌情吸纳入行会。若是有特别出众者,就随了我回上京,进行考核。”
他是不知为何傅正德嘱咐此事“最宜低调行之”,如今江陵县令也已知晓,倒也是便宜行事的。
李安平听完心中便有了数,为太医署吸纳人才是好事,他身为江陵县令,理应有责任帮助引荐江陵人才才是。
只不过……
“敢问郑大人,其他地方上的行会,也会有此机会引荐人才吗?”李安平心中有些好奇,这医侍一般都家学渊源,能进了太医署皆是家世背景清白又专业技术过硬的,像这样派了人去往地方上寻摸人才的,还是生平第一遭。
“有!自然是有的。”郑庆元连连点了头,还有另外三人也被派去了其他郡属,这么说起来被派去岭南的师兄,应是比他还惨一点儿。此时,只怕还在哪里餐风露宿呢。
李安平听到这里,心中却有些百转千回,朝中这是要变天了。他面上不显,转念便又开始琢磨着拿这个消息去找行会首领,叫他也出份力,最后用不用再两说。左不过这个人才需得出自他江陵,若能培植个“自己人”,将来也许在关键时刻能用得上。
李安平入仕之前便博闻广记,本就是个擅思辨的人,几人席间几杯酒下肚,便相谈甚欢。
“对了,李大人可听说了最近上京的大事?”郑庆元趁着几分酒劲儿,打开了话匣子。
李安平杯盏一顿,略俯了俯身子,压低了声音道,“可是那探花郎的喜事儿?”
“啪!”地一声,惊了席上人一跳,原是郑庆元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正是!这事儿都能传到江陵了?看来李大人消息很灵通啊。”
郑庆元指着李安平乐了起来,李安平倒是面上推脱,连连摆手,“哪里哪里。只是这事儿委实是头一遭,寒门出身的当朝探花给尚了九公主。待过了丧期,年后就要行礼,满朝上下皆是道喜道贺的,在下也难免俗。”
郑庆元不以为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扬了扬眉,展臂揽住李安平的肩膀,“陛下很是惜才的,但凡有才能之人皆有机会在朝中展头露角。话说,李大人亦是人中龙凤,将来也是不愁机会的。”
他这话说得倒是有几分真诚,李安平偏头看了看他已有醉意的眼神,忍不住也是一笑,“郑大人莫要拿在下开玩笑了。”
就过三巡,二人一道将喝醉了的郑庆元扶着去了官驿休息。待出了驿馆,杨元一抬头便见李安平正背着手慢慢走在前面,便紧了几步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