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法代表着第一,象征着万物伊始。”
“是独一无二的吗?”
“对。”
风起云随,惊雷阵阵,他行走在荒无人迹的山谷之中,忽而脚步一顿,反身抱住了某个向他扑来、妄图搞突袭的女人。
“我已经长大了。”
“可以学习更多的东西。“
“可以思考更多的问题。”
“可以和你一起,创造出更多的奇迹。”
喷薄的火山逐渐冷却,饱和的思念化作倾盆大雨,席卷过地表红色的沙砾和黏土,自沟壑中淌成溪流,涌出泉水,挂成瀑布,聚成大河,裹挟着各种化合物,汇入波澜壮阔的海。
从无到有,从低到高,从水到陆,从简单到复杂……生命在不断的死亡与新生中更迭,演化出更为适应大自然优胜劣汰规则的生存机制。
浓绿的苔藓覆上朱红的岩石,撑起的树苗从枯枝落叶中破土而出,压过茂盛的蕨类,扫落纠缠的藤蔓,挤开交错的枝桠,长成雄伟的泰坦巨人,与附生植物一起,组成凌霄绽放的空中花园,以及让世间万物生生不息的星球之肺。
风停雨歇,乌云退去,只剩头顶广袤的宝蓝色的天空。
他接住了她,习惯性地转了一圈,于这开满鲁丹鸟的花海之中。褶皱的裙摆旋开,墨染的发尾扬起,花叶攒动,片片羽状的花瓣破碎,反重力地飘起,舞动,化作凌乱又缠绵的黄昏。
“嘿嘿~”
“……”
木屋二楼,奇玉坐在床中间,盯着某个正闭着眼、抱着被子扭来扭去的现眼包,一脸鄙夷地哼道:“笑得这么恶心,肯定又做了什么猥琐的梦!”
另一边的阿尔法:“不是说找我有事吗?”
奇玉忍着甩猫猫拳的冲动,将目光从笑得一脸幸福的某人脸上挪开:“这个人明明就很可疑,你为什么要留着他,还要和他凑这么近?”
阿尔法用镊子,从碟子里夹了一块兔肉,喂给站在她肩膀上的苍鹰,对方迫不及待地一口叼住,跟饿死鬼般狼吞虎咽下去。
“你有证据吗?”
“……没有。”
“既然这样。”阿尔法看了它一眼:“那在拥有确凿的证据前,别再用这种理由来我这没事找事了,行吗?”
这话说得不留情面,仿佛一把利剑瞬间扎穿了奇玉的心脏,也轻而易举地斩断了两人之间长达数十年的看似坚不可破实则千疮百孔的情谊。
“什么叫没事找事!”真是从来没有这么伤心过!它应激了,唰地站起来,又愤怒又委屈地朝对方大吼出声:“我明明都是为了你好!”
刚吼完,它就僵住了,心里直呼不妙!果 然,之前还老神在在的阿尔法脸色陡然阴沉起来,手里的碟子甩出去,打穿了电视屏幕,连旁边摆着的装饰品也没能幸免,通通震了个稀巴烂。
“为我好?那你为什么还不滚?”她突兀地笑了下,而后笑容一敛,手指着窗户的方向,暴怒地喝道:“滚回你真正的主人那!”
“……”奇玉浑身颤了颤,脑袋耷拉下去。站在阿尔法肩上的苍鹰也当即噤声了,安静地缩起脖子和肩膀,尽量伪装成一只没有存在感的小鹌鹑。
“……这是怎么了?”
屏幕爆炸的火花很是骇人,碎片都溅到床上了,苏寒惊醒过来,就感受到了卧室内极度冷凝的氛围。他惊疑不定地坐起身,视线从满地狼藉转移到了正低着头、啪嗒啪嗒掉眼泪的奇玉身上,顿了顿,望向表情森冷的阿尔法。
没人理他。
阿尔法被子一掀,直接原地消失了,剩奇玉继续站在床上哭。怎么说呢?虽然他心里确实不太喜欢它,但放任对方这样孤零零地哭又于心不忍。
“那个……”他右手抬起,想劝一下对方,谁知奇玉似有所感,转过头,狠狠拍开了他的手并剜了他一眼。
“藏好你的尾巴,贱货!”它冷笑着,从床上跳下去,离开了卧室。
苏寒鼻子都要气歪了!亏他还想安慰它,真是好心没好报!
他憋闷地坐了片刻,掀被下床,本来想去找阿尔法的,结果刚打开房门就听到一阵女人的尖叫声。
“伯母,你怎么了?”苏寒满头雾水地看着面带惊恐、飞快往后退的沈女士。
他追上去:“伯母!”
“抱住你的脑袋,乖乖蹲好!否则我立马送你去见上帝!”欧文披着熊皮,端着一把猎|枪从拐角处出现,拦在了他面前。
“……伯父,你干什么?”苏寒不明所以,这两人完全不像是会恶搞的画风啊,难道今天大家都吃了炮仗,才一个比一个火气大?
欧文不理会他的“套近乎”,只重复了一句警告,顺便打开了保险。
苏寒识相地抱头蹲下了。
欧文托着枪,开始审讯:“说吧,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我女儿的房间?怎么进来的?”
苏寒懵逼地抬起头,看了看一脸严肃的欧文,又看了看心有余悸的沈女士。
“……认真的吗?”
“别让我问第二遍!”
“……”
他抿了抿唇,听话地把质疑回了。
“男朋友?”欧文和沈女士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不可置信。
“……是啊,我们昨天还一起给暮暮过了生日,一起分享了伯母做的栗子奶油蛋糕。哦,早上还是伯父你做的奶酪蛋饼、牛肉肠沙拉、热咖啡……”
欧文愣了愣,他刚做好的早餐,他当然一清二楚,可对方又没下楼,却偏偏报对了名,还能详细地描述出来,像是亲眼见过似的。旁边的沈女士也惊了,凑到欧文耳边,小声道:“除了时间不太对外,他说的没有任何毛病。”
今天是暮暮的生日,她确实打算给她做一个栗子奶油蛋糕来着……
欧文狐疑起来,眼睛盯着苏寒,回她:“暮暮不是才下楼吗?你去问问。”
沈女士就顺着楼梯下去了,片刻后,一楼传来了准确的回复:“欧文,是个误会!”
欧文脸色缓和下来,把枪收起,改将手递过去,让已经蹲麻的某人借力站起身。
“抱歉,我们只是被吓到了。”
一大早就听到巨响的爆破声,紧接着又在这个向来人迹罕至的泰加林里撞见了一个私闯民宅的大活人,真是堪比灵异片。
苏寒点头,表示能理解。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欧文突然回首问了一句:“你刚刚说你叫什么?”
“姓苏,单名一个寒。”
“姓苏啊……”对方脱下熊皮,换上红色针织帽,自言自语地嘟囔道:“我以前有个学生也姓苏……”
苏寒身形微滞,锁眉几秒,终究还是按捺住了求知欲。
总不可能夫妇俩人同时得了健忘症吧?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欧文带着他去了餐桌,路过休闲区时,他忍不住看向待在壁炉边的那对母女——如同昨日一般,阿尔法穿着新外套,盘腿坐在地毯上,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拆礼物;沈女士则坐在她身后,用卷发棒和珊瑚珠羽毛编织的发带,为她细心地烫发、盘发。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存在感极强,阿尔法却至始至终未曾抬头看他一眼,更不要说亲自为他解惑了,以至于他对阿尔法是否也失去了昨天的记忆这种匪夷所思的猜想完全没有底。
他出神地坐在椅子上,面前摆着白瓷的餐盘和金属色的刀叉,往前是一大份牛肉肠沙拉。欧文端着一个平底锅走过来,将蛋饼和煎小番茄倒进他的盘子,黑胡椒和奶酪味十足,小番茄的数量刚好五个,还有右手边醇香浓郁的差点被他打翻的圣诞袜造型马克杯……
欧文喝了口热咖啡,抖开崭新的报纸。
苏寒心不在焉地吃了会可口的早餐,眼睛又不受控制地溜向壁炉方向。
沈女士盘好了发,正将一面镜子递给了阿尔法,然后俯身在对方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引得阿尔法发笑,仰首回眸。
“妈妈。”
“……”
苏寒表情裂开了。旁边的欧文不经意间瞥过去,就见对方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宝贝女儿,眼角一抽,用力清了下嗓子。
苏寒回神,埋头认真干饭。
欧文满意了,将目光收回,放回报纸上,可才看了不到两分钟,就听到了椅子刮擦地面的声音,抬眸一看,餐盘干干净净,餐具整整齐齐,刚还坐着干饭的某人已经端着马克杯,嬉皮笑脸地坐在了他女儿身边。
“暮暮~”
“……”他从未听过如此夹里夹气的腔调,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沈女士笑了笑,主动把这片空间留给他们。阿尔法拆包装的动作停下,望向挤眉弄眼的某人:“你干什么?”
苏寒看了眼日历,轻咳道:“今天是你生日?”
“嗯。”
“……可我没记错的话,昨天也是九月一号啊。”他将那个硅胶虫子玩偶挑出来,挨近她道:“我们还一起把它的肚子剖开了,组了个丑丑的宇宙战士,用史莱姆塞满了它的脑子,然后把它挤得‘脑浆’爆裂。”
阿尔法颔首:“这玩具确实有两种玩法。”
苏寒被口水噎住了:“重点是这个吗?!”
“那你想说什么?”
苏寒把玩具丢开,将人掰回来,双手扶着她肩:“阿尔法,你记得的吧!”
时间好像重置了,他们被困在了昨天。
“记得什么?”
“就昨天发生的一切啊!”
“你是指某个人菜瘾还大的菜鸡学人玩舌吻玩到差点把自己憋死的事吗?”
“……”
苏寒紧绷的心弦一松,手滑下来,软趴趴地靠在沙发边沿:“原来记得啊……那没事了,我还以是我没睡醒,或者脑子出了问题……不对!!!”
他突地直起身,脸上带了点后知后觉的羞耻,急切地给自己挽尊:“阿尔法,我……我昨天只是太紧张了……我会的!真的!我现在会了!”
“哦。”
“……”
苏寒咬唇,瞄了对方冷淡的侧颜一眼,抱着膝盖,安静地坐在她身边,看她继续拆礼物,尽管这样的事,昨天他们已经经历过一次。
几分钟后,阿尔法忽然转过头,看着欲言又止的某人,拧眉道:“你又想干什么?”
“我没想干什么……”
她转过身,背对着他。
“咳咳……”苏寒厚着脸皮换了个位置,坐到了她对面:“我就想问你个问题……”
阿尔法抬眼,嗓音微冷:“再挤牙膏,就和它一起滚远点!”
刚想从沙发底下悄悄蹭过来的奇玉一听,马上拉成飞机耳,挂着眼泪花,一脸难过地缩回了它的猫窝,团成一个球。
苏寒以它为鉴,直抒胸臆:“这个气球是你前男友送的吗!”
“没有这种东西。”
不是男友……难不成是前夫!
“……”
“你脑子里装的都是草履虫吗!”
阿尔法皱着眉,嫌弃地斜了他一眼,低头自顾自地玩起了虫族大战人族。
苏寒尬笑了一声:“我开玩笑的啦……”
不是男友,没有前夫,那她怎么这么熟练……苏寒心情莫名抑郁起来,开始钻牛角了,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因为一个脑补的不存在的人物而变得酸气冲天,怨夫味十足。
阿尔法指尖顿住,忽而抬手扯断了绑在肩膀上的线,红色的气球砰的一声,在绳索断裂的那一刻,碎成了千万片。
“如果你是在吃这个气球的醋话,那大可不必,这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气球,没有任何生命特征。”
苏寒捡起一片红色的乳胶,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全是惊涛骇浪般的错愕。他没想到啊……这个被她带在身边几十年、睡觉都不离身的气球,竟然就这样被她满不在乎地销毁了。
她之前还那么地视若珍宝的东西,连别人单纯的置喙都觉得是一种冒犯的东西……
苏寒抬起头,眸色晦暗不明:“……那这个气球原先的主人呢?”
阿尔法没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只嗤道:“那更没必要了,我和他之间,有什么都不可能有爱。”
苏寒一怔,手指下意识地蜷起。
“非要说的话,怨恨还是有一些的,但本质也和我没有直接的关系。”
阿尔法站起身,拂去肩头碎屑:“它存在的价值,就是为了提醒我时刻牢记历史,而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等历史翻了篇,成为不可更改的事实,过去于她就没有了可以继续执着不放的意义。
红黄色的火焰左右摇晃。
苏寒留在了只剩他一人的天地,垂眸枯坐许久,慢慢松开了右手的手指。
皱巴巴的碎片,像扑灭后的焰火,自他手心降落,坠入黑白网格的棋盘。
“看来确实是个讨厌鬼。”
他笑起来,如释重负地扬了扬眉,甚至略带得意地哼起歌来,比他来的早又怎样,还不是……
他站起来,却跟得了低血糖似的,眼前突然一黑,寒意蹿上脸颊,双臂无力,双腿冰凉沉重地弯了下去,要不是有人及时扶了他一把,就要跌个狗吃屎了。
……是第一个,但不是最后一个,对吗?
有尖锐如刀的声音插进了他的脑仁,在不断地暴力翻搅。
“你怎么回事?”
他张开口,喉咙却堵得死死的,只能紧紧地抱住身前的人,想先站好了再说,可尝试了好几次,怎么也站不直。
……我讨厌这个名字,我讨厌阿尔法!
“喂!”
无形之中,看不见的光束贯穿了他的头颅,苏寒身体一僵,瞳孔猛缩后一点点放大,紧抓不放的双臂失去了力道,整个人面无血色地滑跪下去。
“阿尔法代表着第一,象征着万物伊始。”
“你之前还说是上帝创造了一切,怎么现在又变成了阿尔法?”
银白色的羽毛笔夹在黑皮封面的手帐中。
“嘴上一套手下一套,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说实在的,我真的很好奇,你养的那群老鼠,他们知道你是这么的虚伪和可笑吗?”
身后的人不回话了,不过注视感依旧很强。他沉默地站着,右手握着一个残缺的沾满战争血泪的金苹果,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就像以往对待任何一个叛逆的孩子一样。
她无谓地笑了笑:“不过也多亏了你,我才知道那些创世神话都是骗人的。”
如果他创造了她,那谁又是他的造物主?
“人类创造了上帝,人类的信仰使他拥有了不可估算的力量。”
“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创造奇迹,自己却一无所知,把从虚构中诞生的上帝当成不容质疑、不可推翻的神明,行知颠倒,自降为仆,最后整个世界都被对方反过来操控和奴役,成为供他驱使、方便压榨和剥夺能量的工具。”
她旋身而立,羽织长裙逶迤,金叶橄榄束发,褪去青涩的绝世容颜,圣洁不再,妖气横生。
机械芯的蓝闪蝶飞过两人之间,流云碎星的穹顶,火焰环绕,遮住双眼的基路伯旋转而飞,背后是缠满花草的窗口,也是这座百尺禁闭上绝无仅有的可以让她逃出生天的出口。
“既然上帝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