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假一请就是三个月。
感受就像回归了曾经。
无处不在的社交、社交、社交,活在一个全是人与圈的环境里,她根本避免不了虚与委蛇与繁文缛节。
区别就是一直给她上发条的秋棠不在了,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叶怀,也远离了她的人生。
她现在能表达出名叫任性的情绪,肆无忌惮地挥霍,并划出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圈,企图与世隔绝,一个人静静地发霉。
仿佛一根压坏的弹簧。
她是高压过后反弹失败只能丢弃的废物。
当废物的日子就是快。
叶子从睡眠中清醒,又开始躺着发呆,门窗锁得严实,窗帘拉着,黑夜与白昼在这40多平的空间里失去了存在感。
离校也不知多少天了,不过既然没有麻烦找上门,肯定是奇玉替她解决了,秉持着能解决的麻烦不算麻烦,她选择继续摆烂。
她翻了个身,看到了搁置在枕边的美工刀,半个小时后,她瘫坐在椅子上,遍体伤痕,血肉模糊的双臂没骨头似地垂着,割开的脖子后仰,目光涣散地盯着天花板上的一个斑点。
继泪腺失灵后的一个月,她的声带也坏了,无法流泪,无法倾诉,也无法歇斯底里地没有心理负担地报社,唯一能发泄的途径就只有疯狂破坏自己的身体。
奇玉对此见惯不惯,一方面是它也有过同样的经历,它非常地能换位思考。
灵魂都升天了,肉/体还在苟延残喘,不痛不痒,不明不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自内而外地一点点腐烂,被蛆虫蚕食,不是一种愉快的体验。
另一方面是她的这具身体,在不久的将来,会彻底地死去,已经没有任何必要去做相应的补救措施了。
【我的遗书写好了】
她用便利签与奇玉交流。
“看到了。”
这房子是秋棠留给她的,等她走后就卖了吧,本来打算烧给对方的,但想了想,纵火是犯罪行为,她只能把它转换成冥币了。
【奇玉,我好像有点理解为什么小姨这么爱睡觉了】
当你对世间万物丢掉了探索的欲望,当你的生活不再拥有,只剩下失去和怀念,休眠似乎成了消耗余生、逃避现实的最好的无痛的选择,特别是在她从不做梦的情况下。
眼睛一睁一闭,一天就过去了,轻轻松松。
奇玉将她的遗书放进自己肚子,拉好拉链,闻言,只摇了摇头:“她和你不一样。”
它的主人只是因为精神无法得到休憩,躯壳尝试无用的替补,单纯的困了而已。
【好吧】
叶子点了点头,笑容苦涩。
【看来只有我在发神经】
* *
平津机场。
何子煜坐进自家表哥新提的卡宴,两眼发光地研究起车的内饰:“这车真不错啊,表哥,以后也借我开开呗!”
“拿到驾照了?”
“……”
据说科目二连挂五次的某人瞬间萎靡了,他一脸郁卒地趴在窗口,看了会单调的风景后又忽然想起一件事。
“表哥,我有个好友想加你微信。”
温若风确实有自立门户的打算,比如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开间游戏公司什么的,这件事他也没瞒着家人,他还以为何子煜是想和他介绍一些有共同爱好的合作伙伴。
何子煜心虚起来:“那倒不是……”
温若风听他含糊地解释完,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只是指尖轻点着方向盘,淡声道:“以后这种无聊的事就不要通知我了。”
何子煜秒懂:“好的,我这就拒绝她!”
其实何子煜早就预料到了结果,但他还是压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他知道自家表哥有个女朋友,可对方从来没在他们这些亲朋好友中现身过,表哥也从不主动让对方以各种方式露脸。
朋友圈里唯一一张合照,还是为了堵住众人的七嘴八舌,为了辟谣而存在的。
女方被抱在温若风怀里,外人的角度只有一双揽住男方肩背的纤纤玉手,上面有显眼的情侣对戒,除此之外,根本看不到长相。
不对,他现在回想一下,甚至连女方手长什么样都忘了!拿出手机翻了翻,靠北了!那条朋友圈不知何时都殉了!
何子煜震惊,这是谈了个天仙吗?至于这么藏着掖着?而且他真的想不到啊,他家这个表哥平时看起来斯斯文文、温温又和和的,感情上竟然这么强势、占有欲这么令人窒息的吗?!
那他表嫂也是个万中无一的传奇忍人了……
何子煜脑门抵着车窗玻璃,在长途跋涉后逐渐袭来的昏昏欲睡中,联想到了自己。
要知道,从小到大,就算是他最心爱的玩具,哪怕前一秒为了它哭爹喊娘的,到手了也是三分钟热度,腻了就丢,毫不留恋。
以此类比未来某个顶着他名头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女朋友,和玩具又有什么区别?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句话虽然不是他发明的,但他觉得还是有点道理的……
爱了就追,腻了就换,他才不会和他表哥一样,为了个女人把自己变得那么死板又乏味,想想都觉得恐怖。
嗯,该说不说,他还挺有渣男潜质的嘛。
车子停进了某个地下车库。
四周光暗下来,阴凉阴凉的,何子煜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刚坐直就感受到了自家表哥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沉默注视。
他愣了下:“表哥,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温若风扫了他一眼,自顾自下车,一脸事不关己地给他扔了句意味不明的话。
“你好自为之吧。”
“???”
何子煜睁大眼。
不是,他干什么了要好自为之?他说句骚话,口嗨一下也不行吗?他还是个纯情小处男啊,目前也没骗哪个小女生的感情,怎么就要好自为之,一副随时准备遭雷劈的活该样?
他就说嘛,他表哥果然越来越像神棍了!
* *
回家奔丧的最后一天。
孙晓雅其实有点不耐烦的,她也没想到啊,一朝穿越,多了对便宜爸妈就算了,居然还附赠了一大堆极品亲戚。
明明只是个炮灰替身女配,原著里除了名字外,原身的家庭背景都是空白的。
她的人生从遇见男主开始,最后被男主杀死,男主就是她存在的意义,是她的一切。
孙晓雅以前看小说时最喜欢的角色除了男主外,就是这个同名同姓的女配了。
女主她固然同情,但剔除悲催的境遇,对方至死还保留的些许倔犟的脾性,实在是矫情,以至于同情外,她又觉得对方多少有点不识好歹。
男主这样的精英霸总,女主配他总归是缺少点性张力的,可偏偏又全是女主的视角,真是的,让她一点代入感都没有。
明亮的路灯,几只小虫绕光飞舞。
孙晓雅抱着一束花,站在垃圾桶前,犹豫再三,还是将它扔了进去。
折叠的卡片掉落在地,隶属于少年的青涩笔画被她无意间踩过去,洁白的卡面便在结尾的名字上留下了一个再也无法抹去的鞋印。
“咚!”
刚准备走人的孙晓雅被吓了一跳,心有余悸地转过身,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黑绿两色的垃圾桶被打翻了,似乎有什么重物在前一秒从天而降砸在了上面,她下意识往上看了眼,但只能看到刺眼的路灯,两边建筑上半部分全黑,无法猜测是否是有人高空抛物。
她大着胆子往前,发现有个男的倒在一地垃圾里,衣服完整无缺,只是裸露的皮肤浑身青紫,脸肿成猪头。
要不是对方穿着校服,她还以为是某个醉醺醺的流浪汉,孙晓雅掩住口鼻,一脸嫌弃地看着对方满身的汤汤水水,垃圾桶里的东西好像全被对方滚了一遍。
生理性的反胃让她往后退,与此同时听到了鞋底发出的脆响,孙晓雅低头,从变形的校牌上看出三个字,安静了一瞬,双手捂嘴,不可置信地惊呼出声。
谈于风!
那不是她穿的这本小说的男主角吗!
原著里确实有一段男主沦落街头,然后被替身女配捡回家的剧情。
当时还在装深情男配的何子煜暗中算计,终于让男主谈于风阴沟里翻了回船,借着男主失忆失踪的空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控制了谈氏上层,并伺机刷满了女主好感度。
可那不应该是十几年后的事吗?
孙晓雅捡起校牌,摩挲那张寸照。
那是一张隔着文字也难以想象出的英俊面容,又因为年纪缘故,还带着股桀骜不驯的校霸气质,与小说里后期的冷峻威严的大佬模样相比,脸蛋水灵灵得能掐出水来。
孙晓雅心跳漏了一拍,指尖差点把校牌压折,耳廓红红的。
这就是以后会爱上她,把她放在心间宠的权势滔天的男主角吗……忍不住目光移过去,然后又立马被不忍直视的画面泼了盆冷水。
孙晓雅拧眉,想拨打急救电话,但在拨通的前一刻却踌躇起来。
何子煜和她一样都是学生,而且重要的是他现在根本不认识谈于风,那是谁动的手?
如果不是何子煜的计谋,谈于风还会走失忆剧情吗?如果没有失忆剧情,那男主还会爱上她吗?
不对!
孙晓雅又仔细看了眼校牌,高二啊……算了算时间线,那男主白月光还没自杀啊,他和女主的恩怨纠缠还没开始呢!
她垂下眼眸,盯着昏迷的男主角,心中百转千回片刻,将急救电话改成了自家爸妈的通讯号码。
既然一切还没开始……
那她为什么不能赌一把呢?
不管有没有失忆,救他的人是她,目睹他落魄,第一个向他伸出援手的人是她,愿意陪他走过低谷、重回巅峰的人也是她,而这所有所有都建立在女主介入之前。
她不再是任何人的替身!
孙晓雅缓缓走向倒地昏迷的男生,克制住了对脏污的排斥,牵住了对方的一只手。
“谈于风。”
几个小时前,谈于风威胁方晴,让对方约了叶子在天台相会,可惜人还没见着,就被某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偷袭绑架了。
他眼睛被蒙了,被扔到了一个空旷的地方,任凭他怎么软硬兼施都没能得到对方的回应,最后还挨了一顿毒打,彻底昏死过去。
他皱起眉,在脸庞再次被轻柔的抚摸掠过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睑,瞳孔失焦。
他的伤口发炎了,于高烧中,看到了一片白光,半晌,神志不清地喃喃出声。
“谁……”
* *
三个月后。
奇玉也压不住棺材板了,它不得不和在被窝里沉迷当废物的叶子商量一下。
【考试?】
“是的。”
叶子看向日历,确实临近期末考了,这是高二最后一个学期,下半年就是高三了。
【不是吧……】
她都要死了,马上要烂了,即将骨灰撒进海了,她竟然还要准备期末考!!!
天呐……
叶子生无可恋地倒进被褥中,胸口像中了无数文具做成的长枪。
生是考场人,死是考场魂,她难道是为了重新握起笔而复活的吗?
奇玉:“你不想考就不考吧,只是需要你时不时去学校逛一圈就行。”
叶子捕捉到关键信息,心念一动,直起上半身,目光射向床尾的猫。
【为什么?】
她直觉与她一直想解开的真相有关,但奇玉和上次一样,故意给她卖关子的同时又做到了十足的守口如瓶。
“我不能告诉你。”
叶子有那么一瞬的怒意,但很快无谓起来。
算了。
她翻了个身。
不管有什么阴谋阳谋,不久之后,都与她无关了。
她与这个世界的羁绊,除了这个岌岌可危的残破身体,几乎全部被斩断了。
没什么好让她留恋的了。
她闭上眼,静悄悄地又消磨了一天。
翌日,她没管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只是将眼睛清洗了一下,就回到了学校。
时隔几个月,冬雪过去,春意阑珊,初夏的风穿梭在花与叶之间,她重新站在了明溪中学的树影斑驳的水泥汀上。
叶子仰起头,看到银光湛然的旗杆突破幢幢教学楼,高高耸立,旗帜迎风招展。
广场上回荡着课间的铃声。
奇玉说了,她不想考就不考,那同样的,她不想上课就可以不上,只要确保她在这所学校里留有她闲逛的痕迹,就算完成任务了。
她收回目光,又研究起了身侧这块宣传栏,洁净的玻璃上反射着六月的光,她眯了眯眼,伸手想拉开橱窗,但没拉动。
宣传栏里张贴着学生的大头照,是上个学期末的前五十名,以表彰鼓励其他学生用的。
她看着第一名的位置,那里被人用刀划烂了,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恶意,她倒是没怎么在意,就是有点困惑。
因为就在她路过这里时,她的眼前倏忽闪过一些似曾相识的画面。
她转过头,指尖在玻璃罩上缓慢移动,视线在里面长相各异的、或青春洋溢、或板正严肃的面孔上一一划过。
总觉得……
她又失神起来。
总觉得被划烂的头像应该是另一个人才对……
是谁呢?
她看不清,选不出来。
应该是个在她记忆里存在感很低的人。
到底是谁呢?
有人从身后走过,衣摆轻轻地擦了她一下,伴随着若有似无的清凉的薄荷味。
可她的嗅觉早就失去了。
她不是很确定地旋身而望,初夏的阳光烂漫得过分,碎得到处都是,模糊了一切人事物的轮廓,让她忍不住抬起手,遮挡在眉骨处。
“叶子。”
叶子愣了愣,手慢慢放下。
秦老师……
她张了张口,没发出任何声音。
片刻后,一楼办公室。
“马上要高三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秦苗坐在电脑前,看着站在身边的让她曾经一度引以为傲的尖子生,见对方半天没说话,桑音不由沉了沉。
“一请就是三个月,来了学校还要继续懒散旷课……老师知道你成绩好,可再好的天赋也不能这么糟/蹋啊,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叶子伸手,从桌上抽了张纸,又借对方的笔写道:【老师,我听不见了】
简简单单七个字,秦苗却看得喉咙一梗,怔了好一会,才表情微异地慢吞吞地回。
“这么严重啊……怎么不早说?”问完又想起对方耳朵已经聋了,只得长吐了一口气,摆了摆手。
“老师知道了。”
秦苗让叶子出去,走之前又用笔写了一句,让她最近少看学校论坛,避免影响心情。
明溪中学每个学生都注册过,不过叶子就登陆过一次,之后就没关注了,这个秦苗早就一清二楚了。
她歪了歪头,看向目光躲闪的班主任,不明白对方特意提这一嘴是什么意思,不过既然她这么提醒了,那她……还是不要看了。
下午有节游泳课,这个旷不了。
她一个人在天台晒太阳,睡到下午,饭都不用吃,直接走进体育馆。
路上学生成群结队,嘻嘻哈哈的,篮球在地上回弹的声音被回廊放大拉长。
路上遇到方晴和她同桌,叶子一心直奔更衣间,没留意,听力丧失后,她的精力都用在赶路了,生怕一不留神就摔了或者被撞了。
两人错开的那一刹,方晴忽然停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