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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其华趿着拖鞋,推开自己的卧室门就看到了等在餐桌边的童念初。
餐桌上是显而易见的早餐,早安的笑容很甜。
“怎么不叫我?”
童念初从打包袋里抽出一双筷子递给章其华,
“你难得不受生物钟的影响睡会儿觉~”
章其华笑了笑,相当轻易地展露了属于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他们人呢?”
童念初稍稍耸肩,摊了摊手,
“两只懒猪男人在家里呼呼大睡,再怎么香的早餐都叫不醒。粒粒去单位帮同事顶班了,梦君一会儿过来。”
章其华环顾了打包袋里的早餐,
“那我们留给她什么?”
“你先选,先来后到,后来的人没有选择权。”
“好你个童念初!背后耍心机被我捉到了吧!”
沈梦君正用备用钥匙开这家的大门。
开门前心里头挤出的那点儿感谢,登时消散到九霄云外。
她三步并作两步到餐桌边,
“早知道当初我就应该跟华华住。让你这背后耍心机的女人早些现原形。”
童念初推了碗三鲜粉给沈梦君,
“什么啊,沈娘娘~微臣可是踩着清晨的露水给您在御花园里备好的早餐呢~”
童念初抬手指了指桌上的玻璃花瓶,
“瞧瞧,从南方快马加鞭送来的花都还水灵着呢~”
沈娘娘很给面子,探头凑到白色的百合花前嗅了嗅。
从打包袋里抽出最后一双筷子,
“行了,本宫要用餐了,童大人退下吧。”
童念初将余下的两只碗都推给章其华,单手撑住下颌等着她做选择。
一碗,还是三鲜粉。
另一碗,是馄饨。
章其华想起昨晚睡觉前某位“室友”在客厅里翘首期盼过的小馄饨,她将那碗馄饨推还给童念初,
“我一会儿要回家吃饺子的呀~”
……
……
本是休息日的周末,童念初和沈梦君都得回单位加班。
沈梦君是因为刑侦3队临时来的活,童念初则是因为前几日出差落下的DNA鉴定工作。
章其华和童念初今天出门都开了私家车。
沈梦君蹭了童念初的车去单位,章其华则开车回了老公安局的家属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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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120指挥中心调度,明粒在前往现场的途中便直觉凶多吉少。
自/杀的人能否救回取决于被发现的时机,而非急救人员亦或是急救措施。
急救队到达现场后,选择上/吊结束生命的男人已经被邻居从阳台解救至客厅。
男人平躺在客厅的地砖上,仿佛沉睡了过去。
躯体苍白,双腿充血严重而呈现深紫色。
这便是人们常说的“充血”状态,实际上是由于停止循环的血液在重力作用下涌入下半身所致。
所有东西都能在皮肤上现形,从而揭示出许多与死亡相关的信息。
明粒拦住了一旁挽袖的急救队队员。
此时此刻,急救医生成为了死亡现场的判定者。
……
……
客厅的转角,墙边站着一个小女孩。
她手扒着墙根,一直在往这边探头张望。
明粒走过去,将小女孩带着转身,带离客厅。
“小朋友回到自己的房间,妈妈在客厅跟叔叔阿姨办点儿事。”
“家属来。”
明粒托住死者妻子紧握着手机的那只手,
“我告诉你现在应该怎么做……你先打电话给110,让公安机关过来出具死亡证明,然后你得联系殡仪馆……家里有其他亲人或者朋友在北城么?有的话,让他们过来帮帮你。小朋友需要人带,你也需要有人帮忙。”
掉眼泪的女人,开口却是异常平静,
“我老公签过遗体捐献……不用联系殡仪馆,我联系接收站就可以了吧?”
明粒顿了顿,另两名急救队员也愣了愣。
这似乎是他们目前所遇到的第一位生前签过遗体捐赠的。
“那等公安机关出具死亡证明以后,你就联系遗体接收站。接收站的工作人员在接到通知后会做好接收遗体的准备工作,他们会派车过来接收……你先生。”
急救队在现场等了一会儿派出所的民警。
明粒陪着死者妻子一同坐在客厅的地砖上。
“也不知道你们怕不怕忌讳,所以刚才才给你们口罩。”
女人解释了自己在急救队进门的时候,给他们递口罩的行径。
她握起耷拉在地砖上陷入尸僵状态的左手,像是话家常般说起了2003年家中的变故。
“03年非典的时候,他不小心被传染了。在医院治了几个月,大难不死。之后人虽然是挺过来了,但是肺部纤维化了不少。以前是跑步、打篮球气都不带喘的人,病了以后走两步都得歇上好半天。今年年初的时候,腿脚是更加不利索了,跟好不起来了一样。我们去了趟医院,做了骨头方面的详细检查……当初为了救命,打了太多激素,留下了骨头坏死的后遗症……”
女人落着泪,神色却依然平静,
“人总是很贪心对不对?当初只想着能留条命就好,可留下了命,又想着身体要是能跟从前一样就好了……”
她拉过那只僵硬的手臂,最后一次拥进怀里,
“我知道他早就不想活了,毕竟活着也是受苦,受罪。要不是惦记我们娘俩,他可能早就一了百了了……走了好,走了好呀……走了就不疼了……”
明粒终究是抬手安慰了她,
“我决定当急救医生就是因为03年的非典。当时全北城急缺医务人员,情况坏到要在大学的在读医学生里招募志愿者和敢死队。我和朋友一起报了名,后来被分到急救中心帮忙日常急救工作。我大学是学临床的,研究生阶段主攻普外,之前几乎没有接触过急救这块的工作。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会分去隔离医院,而且我申请的就是去隔离医院……我看起来好像不害怕,也好像无牵无挂。可后来只要一想到我那几个在一线、甚至在超一线工作的朋友,想到要是他们感染了,我居然会浑身发抖。我总想着,至少,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了,我得第一时间带他们去小汤山,我得在第一时间拖着救护车去救他们……我当初跟着急救车一次次出车,好像走遍了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但我也一次次地意识到全城所有有牵挂的老百姓都是我这么想的。”
派出所的民警到了。
明粒默默起身,
“有牵挂是很幸福的事,哪怕因此多活了一天,多活了一刻。我非常清楚非典的后遗症有多严重,我见过这些病人,不止你先生。我相信你和你们的女儿在过去许多时间都让他选择了生……这一次,他选择远离疼痛,或许只是想为自己活一次……与命无关,与你们无关,或许只是单纯地想为自己做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