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虽然没什么滋味,但如果我到得早一些,也总是能从锅底捞着一些好东西。
那位送我几双棉袜的室友,有一天又找上了我。
她一脸为难,我还当自己也打搅到了她在寝室的生活。
正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却被她拦在了原处。
她告诉我,有事情需要我相助。
她在北城有一个亲戚,家里需要一个小老师教学习。
看在那几双棉袜的份上,我勉强去了区图书馆,给她弟弟上课。
第一次上课便从那男孩口中知道,他们并非什么亲戚,我来上课也不是没有好处。
再一次,我被她间接教导了一个名词——家教。
我才知道,原来北城的有些孩子若是在学校里成绩不好,家长都是会请老师去家里教导功课的。
但奇怪的是,我没去过那男孩家里,我们一直都是在区图书馆里上课。
有一天晚上,我在街边大排档摊卖啤酒的时候又一次撞上了她们。
童念初,还有章其华。
第二天,我又一次莫名盛下她们俩新的好意。
经我的室友童念初介绍,我去了一栋气派的建筑物里帮工。
我离开蒙源省的时候,望明乡最高的楼是两层,浠山县最高的楼是三层。
那栋气派的建筑物足足有12层,楼里有电梯,还有24小时不会熄灭的灯火。
来北城上大学之前,我从未讲过英文。
没有开口念过,总觉得难为情,最多只是在心里默念上一句。
那天开始,我时常会在那栋叫作“酒店”的建筑物里讲英文。
我又学会了一个新词,叫作“咖啡厅”。
我的工作主要是在咖啡厅里端杯子,大多时候是咖啡。
咖啡不像水,比小时候走村郎中开的中草药还要难喝上许多。
但总有一些打扮厚重、干净、头发油亮、穿着皮鞋的人会来喝咖啡。
有一些,还不是中国人。
我在咖啡厅里收到了许多“小费”。
误打误撞,又被教导了一个新名词。
咖啡厅的基础薪水加上小费,周末两天的工钱就比半学期的家教和勤工俭学的薪水还要多。
我只能用心当好家教,教好那位不是她弟弟的弟弟。
我人生中的第一个学生只是贪玩了些。
他成绩提高得很快,家长开心,便又给我介绍来了一些学生。
我不好推辞,便都接了下来。
但终究不过是高看了自己。
那一年运动会比赛,我当着全场人面在足球场的跑道上摔了个大马趴。
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十分丢人。
在校医院醒来以后,又看到了我的室友,还有章其华。
校医说我是贫血,还有严重的营养不良。
我这时候已“懂事”许多,知道拿钱砸人的意思。
于是我很迫切地告诉她们俩,我有钱买吃的,我只是不爱花钱。
但是那一天,我还是得了一样东西,一双崭新的白色球鞋。
是运动会上第一名的奖励。
据她所说,是从她那不着调的朋友那里夺过来的。
反正鞋码小了,他又穿不上。
我又问了那朋友的名字,她说,叫秦俊。
大三那年,在她二人的帮助下,我与几位与我条件相仿的同学一同在校外成立了小小的家教辅导班。
大学毕业前夕,我在她二人的启发与帮助之下,成立了教育培训公司——希望。
希望小学的希望,也是新希望的希望。
而我又被教导了一个新名词——法人。
我成为了希望教育有限公司的法人,后来又成为了董事长。
2001年初的时候,我回到望明乡看望陈娟校长。
陈娟校长还以为我不会再回望明,不会再回浠山,甚至不会再回蒙源省。
她以为,我是飞出去的风筝,我恨得更多。
我记得自己当时回她:
怎么可能呢?
这里有她,还有当初教育局的那几位领导,我自然会常回来看看的。
我捐钱给了望明乡学校,买了一些书和计算机。
同一年,我在北城安家,终于有了自己的小家,拿到了一套房子的土地、产权两证。
我邀请她与章其华二人来我家作座上宾,并且告诉她们,我从她们以外的地方学会了一个新名词——暖房。
2004年,因商定新校区事宜,我遇到了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父亲。
2005年底,我在北城市妇幼医院诞下一子、一女。
我为女儿起名——陈其初。
今年除夕夜,我仍与往年一样,给她和章其华送了新春祝福。
当年的座机电话,现在的手机。
我突然想起来最初的那几双棉袜,于是问她,还记不记得当年送我的那几双棉袜。
她回答我,“当然记得”。
还告诉我说,“其华前些天清柜子的时候,还将我们自己的那几双好好收起来了~”
我自幼飘荡,沿路被人拼拼凑凑又缝缝补补。
再得上天垂怜,有幸走到北城,见识新时代,见识城市。
我在21岁那年知晓棉袜上的图案叫作卡通,它有名字,叫作“黑猫警长”。
我经历“黑猫警长”们的善心与善举,终将蒙源省浠山县望明乡望水村没有登记过的黑户,落户在了北城市,有了根。
一直没能告诉她,我在学会用电脑上网以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看《黑猫警长》。
那些如今家长限制孩子们干的事,在我这儿却是最美好的童话。
谢谢我此生唯一的室友,童念初。
谢谢。
另外,我还想告诉她。
童念初,
我今天穿过来了一双黑猫警长的棉袜。
陈新
2007年3月1日于童念初追思会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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