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北看她的眼神带上几分警惕。
乔兰把剩下的药一股脑塞进他的包袱:“你胸口放的东西将衣襟都顶起来了,一看形状就知道是书册。昨晚我去给度支大人送东西,听他们聊,说户曹进了贼,那你身上带的必然是户曹的账册了。”
“不是。”
乔兰把沾血的毛巾洗净,头也没抬:“没得手?风少爷要查赈灾银是吗?”
淮北又不说话了。
虽然风念安帮过她,但淮北并不认为帮过的就是可信的。
乔兰把洗干净的毛巾挂在一旁,甩甩手上的水,看着他说:“明天我会把你安排进送货的车队里,助你离开并州。如果你信任我,可以把你想要的东西告诉我,我会想办法帮你弄来。户曹的账目恐怕没办法,但你可以说几个重点,我试试能不能从别人嘴里套出话来。”
然而实际上,淮北什么都没说。
他甚至从见到乔兰到被乔兰塞进装布匹的车里离开,一共都没跟她说超过十句话。
私下调查赈灾银使用情况,稍不留神落下把柄,那就是死路一条,何况乔兰还知道淮北是风念安的下属。
他就算重伤死在并州,都不可能说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乔兰在信里写,她是猜的。
如果猜错了也没什么损失。
账目里大多数的记载都是她按照赈灾情况估算的,标注了“待查证”的部分是数据不准确的,要么道听途说,要么从衙门小吏那边套来的,水分很大,只能看看。
厚厚两本账目,风念安从里面捡出来一些有用的,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一直以为乔兰恨他。
毕竟一开始他确实不想让陈翠翠翻案,不想拉国舅下水,没少给李安使绊子,还“绑架”过乔兰。
最后给她弄来那个照身贴,也只是顺手而为,甚至都算不上“举手”之劳。
可是乔兰居然能在淮北什么信息都不透露的情况下猜到他的目的,还在不知道有没有用的情况下为他搜集来这些信息,而且很细心的没有堂而皇之地送到风府,而是避开眼线送到承平钱庄,再辗转到他手里。
她写这些账册时,在想什么呢?
“或许,我们可以相信你一次。”
这是这封信的最后一句话。
“少爷。”淮东把那个封闭的口袋打开了,递到他面前。
是一包种子。
他腹诽出声:“什么意思?我代表希望吗?”
淮东对自己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少爷完全没脾气,平静的解释:“这种子放太久,已经不能播种了。”
他一提醒风念安才发现,这些种子干瘪细小,毫无光泽,捏起来都是软的,早已失去活力。
“前些日子新发的赈灾粮里是不是包含一批种子?”
“是的。”
旱灾之下没有收成,种子自然也少了。如今入冬,朝廷随赈灾粮一起发放了一批种子,给农民留着来年开春播种的,如今看来也是被人以次充好,拿去换钱了。
风念安叹口气,把账册放回桌上:“都收起来吧。”
每次他动摇念头时,都有各种各样的意外来影响他的选择。
这样一个官官相护、满朝蛀虫的大齐,靠他和钟离烬,或许还可以算上正在砌城墙的李安,真的有希望做出点什么成绩吗?
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他习惯了计较得失,在做事之前先算胜率,太离谱的谁做谁是冤大头。
可是就是这样一件离谱的事,依然有人在为之前仆后继,抛头颅洒热血,命丧途中。
乔兰送来的账目盘旋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有时候对数字太敏感也不行。
种种数字自动在他的脑子里排成一排,进行一系列运算后,给了他一个结果。
硕大的数字悬在眼前,想忽视都不行。
乔兰的账本虽然水分很大,但大致区间是稳的,所用赈灾银在八到十二万之间。
汀州、凤州、并州总共实际赈灾所用银两大概在二十五到三十万之间。
再加上地方官的贪污情况,他们通常会抽走到手的百分之三十到五十,也就是说,有差不多五成的赈灾银根本没有出现在灾区。
而这笔钱,刚好跟五府山被劫走的数量对应上了。
据张安胜所说,五府山山匪抢走了五十五万两赈灾银。
五十五万,以他对京城这群人的胃口的了解,他们消化不了这么多,充其量也就能克扣三十万,还得有一半是放下去后再从地方返回来的,不大可能从一开始就扣下来,那太明显了,汤绥和孟华都不是瞎子,这么证据确凿的事没人能救。
那这笔钱是怎么在京中完美隐身,没有遭到任何一方怀疑的呢?
而且,张安胜不是太尉的人吗?
太尉既不是太子的人,也不是端王的党羽。
他忠于陛下。
他突然笑出声来。
就离谱。
他起身穿上衣服,叫来淮东:“去趟后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