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他就在自己面前时,她一丝怨恨也冒不出来,只觉得温馨有趣,像是专属于他们的游乐场。
“所以哥哥认洗洁精认得那么准啊。喝饮料常有,吐泡泡这种事可不常有,多有意思。”
陈时难得瞪去一眼,“你也是,难吃不知道吐,怎么还往下咽?小时候过得迷迷糊糊的,知不知道我多担心。我那时候整夜睡不着觉,总想着,要是我不在你身边,你自个儿可怎么办,得吞下去多少不能吃的东西…。”
陈熹嘴角的弯弧渐渐落下,脆弱的神经骤然崩断,萦回在第三根肋骨下弹出一道血痕,丝丝缕缕往外溢,“毕竟是哥哥好不容易捡的。”
“但是哥哥,为什么要预想不在我身边呢?”
“…”空气被冻透了,呼吸也被吞咽,霉斑沤着骨头割开一段空白帧。
“我…。”陈时想解释。
“没关系,哥哥,你现在听话就好了。”
悬倒的视角看不清陈熹的神色,一尾冗长的霭压过她的眉眼,只能看到缄默的睫毛。
窸窸窣窣中陈熹挪开水盆,将护发素均匀涂抹在陈时发尾。她是这样珍惜他,爱怜他,轻易地原谅他,又轻易地会被他揭开疥口。她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她不想伤害他,不该伤害他,偏偏那疥下的脓液让她总是摆脱不了的狼狈。
难道她要说她又想要呕吐,过去吞咽下的垃圾积食在胃里又把她旋搅得快湮灭。
“我不是那个意思,小熹。也许你会觉得这样的念头冒出来都是一种残忍,可我是哥哥,如果我比你大一秒就会比你早早离世一秒,那我就得预想一秒,担心一秒,在那一秒里的你怎么办。”
“但确实是我不好…,我们不想了,咬我一口开心一点吧,嗯?”
陈时抬起胳膊,轻轻碰了碰陈熹的唇。她就着虎口位置像一滩蜡落拓在素瓷胎上,灼吻青紫的血管,留下潋潋的蜡疤。枯木逢春。
“我知道,哥哥。”无法言说的二十年落下过亿万片雪花,但他让它融化,“所以我没办法跟你真的生气。”
“好了,没事了,真的。我又不是牛,过去的事老反刍干什么。我只要确认现在你在,当下时刻里你在…,摸得到,就够了。”
隐秘的锈斑被无声矫饰成琥珀。
她最后清洗了一遍,包好了他的头发,抬眼恰时一阵风吹,“嘎吱——”,老旧的红木窗被推开,被阴雨厚雪溻湿的绿在末日废土中斑斓。
“天气真好。等哥哥头发干了,我们去逛街吧。”
“好啊,外面肯定开了很多花。”
“我想和哥哥一起吹泡泡。”
“混点洗衣液吹出来更好,把洗发水混进去也行…,噢,不过这次可不能用嗓子去吹了。”
“知道了,知道了。”
陈熹抻了抻胳膊,起身接着干活。洗了头发的水倒进厕所的水桶,顺手抓过拖把涮了涮,一路拖到卧室再拖回厕所,铺面掀来一股便池的反味,赶紧拉过一个盆子摞上去,又洗一遍手。
这时水龙头又开始“库库库”地怪叫,陈熹焦躁地抓了抓头发,弯下身查看水管。要是这时候再崩裂一次,今天的逛街就泡汤了!
还好水管只是恶作剧。再起身,又瞥见夕阳正西下,“哥哥!你饿不饿?还吃饭不?”隔着客厅她朝卧室方向大喊。
“啊?”陈时似乎没听清。
“我说,还吃饭不——!”陈熹将声调又提高了两度。这次房间立刻传出回喊,“不吃了!别忙,咱们晚上回来再吃!”
陈熹欢喜地解放袖角,脚步无比轻快。
她从未如此清晰感受‘家’的样子,由琐碎的一日三餐组成,要洗衣、要做饭、要维修,偶尔还得想办法把厕所通一通。可是家真幸福啊。
她愿意就在这里呆一辈子,她想在这里呆一辈子。
和哥哥流浪时是她作为‘动物’最幸福的时光,而这间小院儿,是她意识到自己是人以来最幸福的时光。
“哥哥,你头发干了没,再不走天就黑了!”
“嗯!干了干了,走吧。”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