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残次品。没在大剧场把你杀死真是遗憾,不过,也不差那次。”佩螳卷弄白发,手指一掐,折断了一大截白发,白发飘飘然落地,在地上留下了几片白痕。
佩螳眯起眼,特地吹拂手中碎发,白发如秋日白樱,散的漫天都是。
“母亲很喜欢这样。”
喜欢你的样子。所以我模仿了你,变成了你的样子。
截断的白发还没有飘落地,赫柏洛德已闪身到佩螳面前,蛾系虫族亮出蝶翅,背部每一只灰目瞳都睁到最大,死死地锁定佩螳,杀意尽显,“我会剥下你的皮囊,卑贱的工虫。”
赫柏洛德的速度很快,比佩螳预想的快很多。得亏003及时出手抵挡,不然此时的他必然被撕成两半。即便是四肢发达,有近乎高级野兽直觉的纯虫族003,也有点吃不消这一击。
003前足上的锯齿全部被削平,一条尽乎能锯断它前足的伤痕贯穿前足与后肢交界处,与人手肘同样作用的转骨差点被敲碎。003连忙双足蛐起,意图夹住赫柏洛德的虫翅,来限制它的行动,却夹了个空。
它的速度很快。
003迅速转动头部,巨眼内复眼微收,视线紧随天上那个飘忽不定的身影,浑身绷到极致,像是砸到水里泡开的棉花,外展,膨胀。
啧,这只该死的残次品比上次更难对付了。
压不住的烦躁感从佩螳心底升起,战力悬殊,加上是和003第一次合作,对于能否战胜赫柏洛德这件事,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赫柏洛德自然是看出了对手的焦虑,佩螳的手总是勾起又松下,不停重复着。它和垂死挣扎的猎物没有区别。
“苟且在虚假皮囊下的窃贼。”
“丑陋的僭越者。”
003:“吱吱吱……”
话语还未落下,三只虫族便又扭打成了一团。佩螳和003巧妙的将决斗范围圈定在了距离黎洵有一定身位的地方,这样即便败了,也不会波及到他。
设想很美好,现实却总是反复无常。
无数锋利的钢屑四处飞溅,砸到地上后又像烤玻璃一样迅速软塌融化,细看还能看见细碎的白色鳞粉。它们犁过每一寸空间,支撑星舰夹层空间的钢柱被打断了好几根,整个夹层摇摇欲坠。
倚在承重柱旁的黎洵下意识地远离震源,不知不觉间,他离伯林越来越。
一阵狂风从头顶掀过,赫柏洛德的身影从他头顶飞速闪过,一条足以洞穿天花板的深硬划痕印刻在头顶,锋锐的金属块垂直落下,直奔黎洵眉心。
一阵柔风卷过,将他卷离了原地,变故来的太快,他完全没反应过来,便已经倒在伯林身上。
湿润的触感从手心传来,紧接着是心脏跳动般强而有力的搏动感。乳白色发育不完全的节骨穿透蝶茧,有什么怪物正待破茧而出。
“……伯……林?”
触感,不对劲,感觉像……还没有定型的软骨……和实验室里那些剖出的小白鼠一样。不,刚刚出生的小白鼠的骨头更硬一点,不至于像这样,像这样——
触手即化。
他马上联想到了曾经的入学测试,那只实验室改造失败的畸化小白鼠。那只畸形报废的老鼠呈现出来的手感就是这样的。
他是不是错了?一定是的!
人一紧就容易犯错。
他下意识地用实验室抽骨的手法,提拉了一下手中那奇怪触感的雪白软骨。皮与骨‘咻溜溜’的分开,听到声的瞬间他愣在原地,骨指忍不住用力,竟捏碎了手中的软骨。
伯林死了。
即便蝶茧表面有心脏跳动的搏动感,里面的虫也不是伯林。
揭晓真相的瞬间,愧疚感如海潮一样拍打向他,又迅速褪去。他下意识伸手去拿个人终端,在指尖触摸到肌肤时才反应过来,他的个人终端随着衣服丢了。
他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平静又麻木。
“至少要留下什么吧,哪怕是冰冷的数据也好。”
“啊嗬,该死!我的人生又红灯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他像是被工作压榨到极限的社畜一样,爆发出压抑的嘶吼,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失序的心恢复平静。
努力了一大圈,他为了项目受了那么多罪,最后一切归零,这谁受得了!
心态已经失控的黎洵完全没发觉面前的蝶茧头部已然撑开,一只怪异的生物顶着一排黑色的,形似蛙卵的眼睛注视着他。
……
当他留意到异常的时候,已经晚了。
苍白黏腻的,犹如海星一般的软组织悄然挪动到了他头顶上方,猛然收网,像抓娃娃一样夹住黎洵,朝蝶茧迅抓去。
黎洵本能地抓“一切能救命的东西”,在一片灰暗的视野中他抓住了黄色的线。
在抓住线的瞬间,他丧失了身体的控制权,只能感受到自己被塞入了一个很暖和又有点窒息的空间,然后就再也无法思考了。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远处的三只虫族还打的天昏地暗,而这边……
已然吞噬了黎洵的蝶茧迅速闭合,又恢复到了一开始的状态,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
罕见的,这一次的昏迷并没有持续太久,他很快便清醒过来。
四目望去,是一片由丝线拉伸成的大地,四周是有梯度渐变的白,构成一切。他踩在上面,整个人一晃一晃的,像是踩在了河边的淤泥地上,随时都会陷下去。
口鼻上的窒息感没有褪去,体表那种被湿软包裹的感觉一直都在,但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
他陷入了奇怪的梦境,黎洵很确定。
他开始探索四周,这里一片死寂,无论走多远,都是同一幅画面——纯白的地,无边的空,和没有边界的远方。
这难道是临死前的幻想吗,就和他什么也留下的任务一样。
黎洵自嘲地伸出手,指尖在空中描摹远处的边界。悠的,一条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黄线钻入了他的手心。
它无风自飘,像是对他说,来啊,跟着我。
“现在做这些还有意义吗?”他的脸木然中又透露着些许颓废,似是知晓他心态不好,黄线主动勾起,缠住了他的小拇指,绕了几圈。最后一点线尾像水母的触手,轻轻扫荡过他的下颚。
黎洵笑了,笑的很大声,笑到声影沙哑,他才动手擦去渗出眼角的泪,笑道:
“你在安慰我?”
“你也一定很讨我的性格吧,就和他们一样,和我的家人一样。”
“……,我也讨厌他们,但除了那,我无处可去。”
这句话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开关,更多黄色的线挤破地面,攀上他的手,直到他手心上的力道足够沉,他才回过神。
由于黄线构筑成的伯林抓住了他的手,将他圈在怀中。它的翅膀疯狂抖动,很急迫,像是想告诉黎洵什么,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伯林?!”
伯林的身影一闪一闪,像是濒临散架的布娃娃,随时都会化回一团黄线。黄线越来越暗,化作了一个个黎洵熟悉的人。
凌白、导师、罗伦……
LB、红发博士、体检官……
赫柏洛德、佩螳、003……
朋友仇人交替出现,最终又变回柏林的样子。
这回,‘伯林’扭动的幅度更大了,它迫切的想要表达什么,痛苦的目光落在黎洵身上,像是一双无形向外推开的巨手。
它终于说出来自己想说的话:
“离开,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