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
岚风看着台上那个小小的少年,双手的动作翩然若舞。并且,他还在说话!他现在已经能说很多很多话了,尽管发音不算标准,但在她听来,他说得是那么好那么好!
她也随众人一道比画着,蓦然感觉乔林似乎朝自己的方向扫了一眼,翻飞的指尖有瞬间的僵硬。而他微微顿首微笑,手上的动作并不停滞。他看上去不仅毫无愤懑,甚至是温暖平和的,这样的眼神奇迹般地平复了她心底的慌张。这个看似文弱的男孩儿,要有怎样强大而又包容的心,才能做到如此由表及里的宽容善良?命运对他并不善待,可他给人的感觉一直像和煦的秋日暖阳,温度和光芒都刚刚好,最最难得的是自然纯粹,不加粉饰。她几乎想毫无顾忌地为他鼓掌,大喊一声:“乔林,做得好!你真棒!”
然而最终她只像其余人一样,在台上集体谢幕时,用力拍起自己的手掌。潮水般的掌声让她陷入失语,再次无力地逃入一片怅惘的密境里。她把自己有意无意地“隐蔽”了起来,化为人潮里最不起眼的一颗水珠。她因此可以毫无避讳地拍红自己的手心,像每一个被台上的表演感动的观众一样,没什么值得特别留意的。
预感这个东西,有时会出乎意料地准确。岚风从接过那朵绢花的一刻便觉得今天只怕还会和乔林有正面接触。在得知演出结束后的分班活动中,自己班对应的正是乔林所在的班级后,她反而有种“心中所想”被验证了的平静淡然。
而且,她不得不承认,对于乔林现在的生活,她是有些好奇的。
岚风跟着聋校的老师和学生去参观他们的学生作品陈列室。不大的一间房里,摆满了学生的书画作品和手工艺品。蓦地,她看到一个小小布艺娃娃,眼睛和嘴分别是绒布贴片,脸庞两侧的小辫儿则用深褐色的细绒线编起,而最引人注意的莫过于娃娃右手上拿着一朵粉红色的圆球状的大花,很大很大的一朵,花球比娃娃的脸还大,这样的比例显得夸张却充满童趣。
“那是他两年前做的布艺。”一旁的老师文皙笑着拉过乔林,含笑介绍道。
“做得不好,我现在、可以做得更好看。”乔林羞涩地低下头,想了想,又说,“这个娃娃,是照着我记忆里的、一个‘姐姐’做的,你喜欢吗?”
岚风觉得自己的心纵是一块冰,也快化掉了。“很好看。”她说,转过脸看着乔林。他的眼睛盈盈烁烁,好像有无数的话要从那双眼里说出来,却一味忍着。接着她自己也闹不明白怎么就伸出了右手:先是收起小指和无名指,飞快地用并拢的食指和中指点了下鼻头,再向外滑出一道弧线,收拢其它手指,只留大拇指翘起。一气呵成的动作,好像她曾比过很多遍那般熟练自然。
“你会手语?”文老师惊叹出口——明明还没进行到学常用手语单词的环节嘛。
“不,只会这一点了。”她尴尬地笑笑,她必须笑,因为,她发现乔林的眼睛有了湿意,微红的眼圈衬得一双眸子越发亮晶晶的。刚才失控地比画出一句手语,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话说回来,在乔林几次三番的示好后,她不失控才怪!可她不禁又问自己,你在做什么呢?是要告诉乔林自己还记得他,要证明自己不是完全无情无义么?可这又有什么意义?……
她比画的这个手势就是“好看、漂亮”的意思,是乔林教会她的第一个手语。所有的女孩儿心底都希望被人称赞外貌。而清岚镇时期的岚风觉得自己活脱脱就像一个灰姑娘,永远穿着灰不溜秋的旧衣服,永远没人给自己梳好看的辫子,丑丑的,没人喜欢。
但是,乔林却“说”她“好看”呢。她偶尔得个新发卡别上,他这么比;她带着他在房里转圈圈,他也这么比;即使有一次在爬山时摔个狗啃泥,她气恼地看看周围有没有别人发现自己的窘样,他还是这么哄她,弄得她哭笑不得。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词的手语比法她一直没忘。
如果,她和一般的经历相似,如果乔林不是被听人的世界从小隔绝,或许,他们对彼此的印象、对儿时的回忆不会记得那样深。成长过程中,人际圈子不停更换,倒未必是人们有意忽视感情,只是人的本性里多少都带着健忘的因子。
她收回视线想接着往前走,却听乔林叫她“等等”,接着他和文皙比了一通手语,文老师点点头,朝陈列室门口走去。岚风低头看自己的脚尖,乔林突然说:“你真的喜欢么?”
她看见他交握着垂在身前的两只手下意识地相互捏了一下。她抬起头,说:“喜欢。”
文皙拿着一串钥匙走过来,冲岚风微微一笑,打开了陈列柜的锁。“拿吧。”她拍拍乔林的肩膀。
“谢谢老师。”乔林说着从柜子里取出娃娃,转而对岚风说:“送你。”
他的表情郑重又开心。活像当年分别之际送她刻纸本的模样。他只是个孩子,就算现在,也只是个大一点的孩子,他拿不出贵重的礼物,便只有把贵重的心意奉上,沉甸甸的,闪亮美好得令岚风不敢伸手去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