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前夜飘下的雪在日光下融化,他吃掉了那晚从舒曜那里接住的苹果。
很多东西都是留不住的,谁也没有办法,那么,如果有能留住的,还是尽可能把它们留住吧。
“这几年都一直带着?”
江雨尘听见江月这么问,从记忆里回过了神:“基本上吧,摘下来也挺麻烦的。”
江月看着他的眼睛:“可这也不是他送你的。”
“这不重要。”江雨尘回答,“和舒曜也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想留下一点属于十六岁那年圣诞节的东西罢了。毕竟那是我人生第一次正经过圣诞节。”
江月摇摇头:“这也不能算是什么振奋的事……哦,也不好就这么说。谁能说Tiffany不令人振奋呢?”
江雨尘刚想接话,一旁的手机震一下,他瞥一眼,唇边浮起笑容,拿起手机晃一晃:“我们谈论了很久的人来消息了,这个令人振奋吗?”
江月愣一下:“舒曜找你?他说什么?”下意识问完立刻自我纠正,“不是,我没有想要窥探你隐私的意思,你看吧,不需要和我分享。”
江雨尘点开那条信息:“我也没有瞒着你的意思,你刚下飞机我就说了,我会做到100%的坦白。”他把手机放到江月的面前:“他说他应该会来西海岸过圣诞。”
江月不看手机,只看江雨尘:“来找你么?”
“他既然给我发消息了,那自然是会的。”说话间又进来一条消息,江雨尘看清内容,笑了:“他说等我考试周之后来。”
江月拍一下脑门:“我真是个不称职的妈啊……他记挂着不要打扰你的考试周,我却赶着你考试周开始前来兴师问罪……”
“没事的妈,”江雨尘把手机拿回去回消息,“我平时分挺高的,就算期末发挥一般也不会有太大影响,而且,你过来又怎么了,我该考试考试,该写论文写论文。我知道,舒白舅舅大概话说的很难听,所以你着急过来。他具体怎么说的说了什么,你不想影响我心情所以不告诉我,但我也能猜得到。”
江月看着江雨尘飞快的打字,问:“看来舒白是半个字没告诉舒曜他知道了?”
“当然。”江雨尘耸耸肩,“不然舒曜能是这样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那你呢?你也不打算告诉舒曜?”
江雨尘放下手机:“我不知道,妈。”他看起来还是很平静,“你不要问我什么以后怎么办,以后想怎么样,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想想。我十六岁开始就不想以后了。至少对舒曜,还有和舒曜相关的事情是这样。”他屈起手指在已经暗下的手机屏幕上轻叩了两下,“我所有的反应,只随我当下此刻这个瞬间的心情,比如现在,舒曜说他过几天等我考试周结束了会过来,我就回好。就这么简单。”
“你们这些年……都只是这样的沟通么?”
江雨尘一手托着腮,一手在桌面转着手机,眼睛弯起:“‘只是’?什么叫‘只是’?那还要怎么沟通。”
江月犹豫了一会儿,开口有些艰难:“你说过,你们不是在谈恋爱,只是……为了解决需求,那,你们每次见面,都会……”
她的声音渐渐小下去,江雨尘接的又快又坦荡:“对啊。”他转头朝着窗外,眼神透过雨帘望向远方,“离这里往南车程两小时的地方有个小镇,在海边,舒曜在那儿有个房子,他说来西海岸,一般都是去那儿,我也会过去。”
“唉。”江月这一次的气叹的又重又长,“小雨,”她唤了江雨尘的小名,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过他了,“你叫我不要问你打算以后怎么办,我不问就是了。那,不问以后,你介意,再和我聊聊以前吗?比如——”
江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江雨尘打断:“比如我和舒曜的关系是怎么就从简单的吵了好好了吵变质成现在这个‘见不得人’的样子的?”
“小雨……”江月再一次揉起了太阳穴,“我说过你不要把话讲的这么难听,我也没有任何指责你的意思。”
江雨尘笑的很温柔:“我逗你呢,妈,我错了。”他突然收起了笑容,看着江月的眼睛,“我会说的,本来就打算说。不过在那之前,我还要跟你坦白一件事。”
江月被他搞得一下子紧张起来,忍不住也有点正襟危坐的意思:“你说。我听着。”
江雨尘坦荡的目光望过来:“我有,或者说,我有过,比较严重的AUD,alcohol use disorder,中文大概是酒精……依赖的那个意思。”
“什么?!”江月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倏忽变得很难看,手攥成了拳。
“别紧张,妈。”江雨尘覆上她的手,感受到她在颤抖,心疼的一塌糊涂:“对不起,妈,我向你道歉,这件事是我错了,大错特错。如果你气不过,可以扇我两巴掌,怎么都可以。但是我在改,我也基本已经戒掉了,之所以说‘基本’,是因为alcohol addiction能不能被判定为‘完全’戒断是需要时间的,所以我没可能在现在说十足肯定的话,如果说了,那就是我对自己,也对你不负责任的表达。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也不会改变我曾经犯过错这个事实,但如果……妈,你肯听一听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会感激不尽。”
江月深呼吸几下,让自己努力平静下来:“我听,我当然听。不然我飞大半个地球过来是为什么?”她咬了咬嘴唇,“和舒曜有关系吗?”
“有也没有吧。”江雨尘很诚恳的回答,“先不要下这种武断的预判,你听我说,好吗?”
江月闭了闭眼,一个“好”字说的很轻很轻。
“妈,谢谢你。”江雨尘握紧了她的手。
如果时光能倒流,江雨尘想,在一切开始走向失控的方向之前,存不存在某个时间点,他可以做出改变,于是之后那些事情都不会发生。
他也知道答案的。
这个世界是围绕着一个叫做“概率”的东西运转的,没有什么一定会发生,也没有什么一定不会发生。飞机会有空难,火车会有脱轨,马路上随时都可能发生车祸,新闻里自然天灾和意外人祸,也永远都不会缺席。幸运的人一辈子都不会碰见,不幸的人,碰见了,也许一辈子就到此为止。
那他又何必去纠结他们是如何走进了如今的境遇里。哪怕,他们关系失控的概率只有0.0000001%,但它就是发生了,它就是100%。
江雨尘又一次的让自己陷进回忆里,不知是因为想起往事,还是想起舒曜,他的表情复又变得温柔:“妈,其实刚才你也不必义愤填膺他当年‘扔下我’自己去度假过年。十六岁以后,他再也没有让我一个人过过圣诞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