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江雨尘赶紧把手机递过去。
他看着屏幕上的进度条移动着,突然又蹦出一个问题:“曲霆哥,去年在聚会上我不小心撞见和你在一起的那个男生……你应该不是在和他谈恋爱吧?这一年里也没见你带他一起出来玩什么的。”
“当然不是。”曲霆应的爽快,“不熟。”
“那你……”江雨尘组织了一下语言,“你会想亲你不喜欢的人吗?”
曲霆大笑:“可不只是亲……”屏幕上的进度条显示完成,他推出了手机,站到了江雨尘面前,“我会啊,人嘛,有时候有需求,就需要解决,和你说的那种‘喜欢’关系不大。那要不然,我喜欢舒曜,我又不能亲他,我就一直憋着吗?”他看着江雨尘愣愣的样子,拿着手机轻轻往他掌心一拍,“当然了,我说的是我,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你要是真好奇……”他微微一笑,“你也试试呗。”
江雨尘来找曲霆,“拷照片”当然只是借口。只是他也没想到,他进来时心绪复杂,出来时心绪更复杂。
而当他这样心事重重的刚从曲霆房间里出来就顶头看见那个被他俩刚谈论来谈论去的舒曜,一下子就生起了“做贼心虚”之感,一声“舒曜哥哥”都喊出了支支吾吾。
舒曜站在开放厨房的琉璃台后,手里拿着玻璃杯在喝着什么。他应该是刚冲完澡,头发还是湿的,整个人白到发光,穿着短袖T恤,露出好看的小臂肌肉线条,上面似乎还滚着颗颗未干的水珠。江雨尘忽然想起去看球赛那日,他暗戳戳“讽刺”舒曜身材不够“强壮”肌肉不够“大块”时,对方凑过来说的那句,带着幽微香气尾调的,“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那个香水的名字舒曜告诉他了,Fourreau Noir. 虽然他听不懂,但他后来也想办法查了。芦丹氏的吊钟系列,中文译成“夜衣剑锋”,薰衣草,杏仁,东加豆,和麝香。很妙又很迷的一个名字。几乎所有人都会认为与香氛本身不适配。江雨尘却觉得很有意思。听着冷酷又凌厉,其实是温润又柔和的,甚至带点奶油味的甜。
虚张声势的底色下是被嚣张掩盖住的温柔。
他当时的直觉没错的,和舒曜确实很搭。
“这么晚了,”舒曜放下杯子,微微眯着眼看过来,“还不睡觉,找曲霆有事?”
江雨尘努力让自己听起来“理直气壮”一些:“我妈想看极光的照片,我来找曲霆哥拷一下。”他飞快的抢过话头,盯着舒曜手里的杯子,“你还喝酒啊?刚才喝那么多还不够?”
舒曜看眼手里的杯子:“哦,这是果酒,没什么度数的。”他完全没被江雨尘的转移话题带跑,朝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江雨尘懵懵的走过去,和他隔着琉璃台站着。
舒曜双肘撑着台面,放低了声音:“拷完照片就出来了?”他瞟了一眼曲霆的房间,“没聊别的?”
江雨尘听着这话越发心虚,但他面儿上还是能装模作样:“啊?什么意思啊?”
“咳。”舒曜清清喉咙,“那个,你可能有所不知啊,曲霆他——”
江雨尘一下子明白过来,舒曜的欲言又止和他心里的小九九南辕北辙,他不禁哑然失笑:“哥,我知道。不是,你是在担心他对我做什么事情吗?这怎么可能……而且,他是你那么好的朋友啊,你对他这点信任没有吗?”
舒曜颇为烦躁的抓了把头发,叹口气:“哎,我当然……我也不想那么想啊……但是吧,”他想了想措辞,“你说,要是个十七岁的花季少女,深更半夜独自从一个直男房间里出来……管那个男的是谁,再熟悉也好,那家长是不是都会本能的担心啊?”
江雨尘有些无奈,又觉得好笑,喻雅诗总打趣的没错,舒曜现在是真自觉的进入了“家长”的角色里。不过在那好笑与无奈之外,他心里还有股莫名的失落与不满,他并不知道是来源于何方,只能感受到它们在某个角落里拼命的往外钻,搅的他本就复杂的心情愈发乱糟糟。
“……不至于。”他尽力平静的说了三个字。
“哎我知道我可能有点过度反应了,但是你也别太不当回事啊。”舒曜瞪他,“你说就拷个照片,可是你在里面呆了至少一刻钟吧,拷几张照片要这么久么?给谁都会忍不住要多想几分吧……”
他话音未落,对面的江雨尘突然手撑着台子凑近:“你怎么知道我在里面多久?”
其实琉璃台很宽,即使江雨尘探出身去,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是挺长的。不过舒曜几乎是下意识的迅速往后退了半步,几秒后才接上话:“……我出门的时候正好看见你下来。”
“然后你就在下面监视我么?”江雨尘目光一错不错的盯着舒曜。
舒曜没和他对视,他撇开目光,挂上一脸不耐烦的表情拿起杯子转身:“算了算了,你嫌我管得多,我知道了。你当我多管闲事吧,行了吗?”他说着已经走到了楼梯边,“我上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江雨尘望着他消失在旋转楼梯,心下冷笑,好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
木屋的一楼除了曲霆的房间和洗手间,其他都是一大片开放的相连区域。舒曜一离开,这偌大的空间里霎时没了任何声音,安静的有些可怕。
江雨尘想起刚才舒曜那个飞快拉开距离的动作,他撤后的半步仿佛在江雨尘心上踏出了黑洞。
是因为那天在车里,自己有些“逾矩”的举动,让他“不适”了吗?
可他为什么要后退?“不适”就“不适”好了。他可是舒曜,从来都是趾高气扬的舒曜。他应该要把他所有的不爽都直白的发泄出来,根本不在意对方的感受才是。就像他与自己之前无数次的冲突与争吵那样。
那天在车里他说“江雨尘你吃错药了?”,那么今天他如果“不适”,他应该指着自己说“江雨尘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
舒曜何时学会了“回避”和“后退”?
江雨尘不是没有感觉到的,自从球赛那日,舒曜对他好像就开始有了点不一样。不再是那个好话说不了两句就要呛呛,态度总“居高临下”,分分钟就能不耐烦甩脸色的舒曜,他开始变得温和,变得“贴心”,变得顺从谦让,甚至带点儿小心翼翼——变得像一个真正的“哥哥”。
也许没什么不好,但江雨尘觉得陌生。
舒曜变得不像舒曜。
这个发现让江雨尘烦躁无比,四下无声的空旷与安静里,他心底叫嚣的情绪无处安放,他无所适从。他想做点什么,走到冰箱边拉开门,看见了里面琳琅满目的……酒。
也许这正是此刻他最需要的东西,他想要摒弃掉所有的烦躁,他想过滤掉所有的杂音,他想起了他的气泡。
江雨尘又一次的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更离谱的是,上一回,他至少还知道自己喝的是唐培里侬,现在他连喝下去的是红的白的甜的烈的都无从确认。没有感觉,没有任何感觉,不知味的液体滚进喉咙,流进血液,将迷茫送进心间脑上。
他坐在冰箱旁的地上,抬头正对着落地窗外的景象,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浓郁到化不开的漆黑——就像此刻他心底的黑洞一样,那里看不见任何东西,仿佛一切都被吞噬,是诡异的平静。但谁都知道,在那黑暗的最深处,也许就隐藏着什么。
因为未知,所以恐惧,但,真的很想进去看一看,看看那是什么,看清了是不是就会发现没什么大不了。
江雨尘闭上眼,像之前面对舒曜的无数次一样,让最真实的情绪在心间流淌,在他的气泡里他对自己坦诚的无所畏惧,好的坏的,不加掩饰,无论什么。
他不喜欢舒曜的反应。他也不喜欢心里有个黑洞的自己。
当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意识到了此刻心底有个强烈的欲望。
想激怒他。想看到那个生气的舒曜,看他露出鲜活又生动的样子,看他微蹙的眉,鹿眼里泛起冷光,再看他又如何在那张牙舞爪的气焰消散后,露出他特有的,像Fourreau Noir一样,温柔的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