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尘没说谎，他那一下是真真切切的咬到了肉，疼的眼眶鼻腔一齐发酸，欲盖弥彰的端起大麦茶咕嘟嘟喝着。

江月还没来得及取笑他什么，舒曜先开了口：“姑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没有未婚妻。”

“哦？”江月的注意力又转移回来，“我也是听你爸爸说的。”她笑的温和，“他听起来很满意的样子，还说要替你们准备订婚宴什么的。”她看一眼江雨尘，“那个，其实我只是在想，你们订婚以后，小雨在你那住着可能会有些不方便——”

她的话再一次被舒曜打断：“姑姑，我说过了，我没有未婚妻，也不会有什么订婚宴。”

他语气平静，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决绝，江月听的出来。她是情商很高的人，稍加琢磨便知大概是舒白和舒曜之间就此事有些分歧，她也无意多参与别人的家事，便不多纠结这个，笑着试图将话说的婉转些：“嗨，现在没有，将来总有一天也会有的。总之，如果你觉得小雨住在你那里有任何不方便，随时说，都是一家人，不用觉得面子上过不去的。”

那俩有来有往的客套，江雨尘一旁默默的抱着他的大麦茶喝，不发一言，看江月边说边笑的温柔又熨帖。

而舒曜看起来，是下意识的想反驳什么，他的眉头已微微皱起，那是他想顶回的微表情。不过兴许是江月的措辞太过无懈可击，他最后也只是又平展了那眉，重新挂上微笑说了句“不会”。

全程也没看江雨尘一眼。

也不知道是想说“不会”什么，不会觉得不方便？还是不会觉得面子上过不去。

他们笑的都很好看，春花一般。只是那鲜花的茂盛枝叶下似是掩了细细密密的小刺，随着他们和煦又得体的对话，轻轻的朝江雨尘扎了过来。

他又一次的体会到了什么叫“食不知味”。

后来席间江月和舒曜聊了什么，江雨尘完全没有再听进去一点。左不过是继续你来我往的客气着寒暄着，譬如舒曜顺着江月之前的话问姑姑和我爸还常联系吗？江月摇摇头说也是为了这次过来才多聊了两句，想当面道谢来着，可惜没碰上。舒曜笑道我爸忙，我都好久没见他了，不过以后会有机会的。

舒曜很招长辈喜欢，江雨尘早就发现了。明明是个看起来就挺张牙舞爪的人，但对上长辈好像就会稍稍收一些棱角起来，变成开朗又健谈的模样。

说大白话就是，真的很会装。

自己就做不到这样，江雨尘心想，从小到大，在不太熟悉的亲戚长辈面前他好像一直都是偏寡言的样子，听话又乖巧的。就像舒白认为他是个内向安静的性格那样。他忍不住不去看谈笑风生着的舒曜，这个人只不过比自己大上五岁，为什么总好像，就自动划分到了“家长那一边”的阵营里。

江雨尘这世上也许就对两个人暴露过最真实的自己，一个是江月，一个是舒曜。这两人此刻就在他的面前。

可是，明明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二可以坦诚面对的人，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的他们让他是那样陌生，于是他依然只想，也只能沉默。

吃完饭，他们在日料店门口告别。江雨尘突然表示有东西忘了拿，要先回一趟公寓。江月不疑有他，点点头自行走了。

舒曜看他一眼，也没说什么。

餐厅离家近，他也没开车，两人就沿着马路慢慢往回走。

江雨尘延续了他席间的沉默，还是舒曜先开的口：“吃饭的时候你一直没说话，是不高兴么？”

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铺垫、单刀直入的风格。

“有吗？”江雨尘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句，声音轻轻的飘在五月初夏来临时变得有些温柔的晚风里。

舒曜没有在意他这显而易见的口是心非，不做过多纠结，自行说道：“不知道我爸和江月姑姑说了些什么，不过她似乎是有些误会，我没有什么未婚妻，也没有要订婚，你……住在我这里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你回头如果方便的话，也替我向江月姑姑解释清楚吧。我看她似乎总是有些担忧的样子，但其实完全没有什么的，我也不是在客套，别让她有什么心理负担。而且被误会着，我总觉得不太好。”

他听起来是诚恳的，江雨尘熟悉他所有的语气，不过却并没有因此而觉得舒坦半分，只是轻笑一声：“我妈也说了，现在没有，总会有的。”他停下脚步，抬眼望向舒曜，“不是吗？”

舒曜也停住了，但他依旧没看江雨尘，目视前方，过了几秒才出声，却并没有回答问题：“总之，你替我解释一下吧。对了，”他飞快的换了话题，“你们学期是到这月底吧，那下个月——”

江雨尘不等他说完就打断：“我不在，我要回国。”

舒曜愣住了，他转过身：“回国？之前我记得你说这个暑假不回去？”

“改主意了。”江雨尘坦然回视。

舒曜顿了顿才开口，还说的英语：“Since when?”

“Since刚刚。”

“……我还记得你说这暑假要去夏校。”

“夏校得是八月的事了，”江雨尘不置可否，“到时候再回来呗。所以我就不去了，你也帮我和曲霆哥说一声。”

舒曜眼里升起疑惑和迷茫：“和曲霆……说什么？”

江雨尘愣一下：“你不是在说下个月曲霆哥的生日么？”他刚才吃饭席间看见喻雅诗在他们群里发消息，张罗着曲霆生日的事儿，他虽没心思回，但到底是看见了，刚才听到舒曜说“下个月”便顺理成章的理解成了那个方向。

但看眼前舒曜的反应，他大概率是理解错了。

舒曜微微眯了眼：“不是。”他看了江雨尘一会儿，道，“我是想说下个月，Mike的庭审要开庭了，我虽然觉得你肯定不太愿意去，也还是想着问你一声。”

“啊。”江雨尘这下完全怔住了，他心下暗骂自己在心神不宁的状况下嘴快又不过脑子，后悔的很，不知不觉也放软了语气不再听着硬邦邦的，“我……必须得去么？”

“当然不是。我可以代理，不过鉴于我不是你的监护人，也不是直系亲属，你需要给我签一个委托书，授权我代理你出庭作证。”舒曜答的一板一眼。

“好，我会签的。”江雨尘点点头。

“至于曲霆的生日……”舒曜脸上浮起颇有些古怪的笑容，“你还是自己跟他说吧。”

江雨尘很想说“那不重要”，但他还没来得及张嘴，舒曜已经转了身继续往前走，他一句话噎在喉咙里，也只好先跟上。

没想到舒曜走了两步又停下，偏了头似笑非笑：“你妈妈的酒店该往右转了。”他看着江雨尘有点迷茫的眼神，又道，“难不成你真有东西要回家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