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回到了他的“舒适区”,用最欠揍的语气,说着听起来就令人不爽的话。
江雨尘觉得自己可真是病入膏肓,因为他竟然为着这样的舒曜,心底抑制不住的兴奋了起来。
“怎么我不能有吗?”他眼睛亮亮的,朝舒曜逼近一步,抬眼直勾勾的盯着那个比自己高半头的人,“当然了,我在这里就拿也可以,但我觉得……你可能会介意吧。”
舒曜的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他只是低低的笑了一声:“威胁我?不过,你要真跟我回了家,也许就不是‘拿个东西’的时间可以出来的了。”
江雨尘满不在乎的样子:“我也不是一定要出来。”
舒曜轻叹一声,他突然伸手拉过江雨尘,将他带到拐角处大楼的侧面背光处,借着夜色的掩映,扶着他的脸,飞快的渡过去一个吻。
这一切来的太过突然,江雨尘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睁大眼睛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人,心脏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舒曜盯着他:“吃饭的时候咬到舌头,还疼么?”
“……还好。”
“怕不是要溃疡,你回去吃点维生素……是b2还是b12来着?”舒曜眉头微微皱起,似乎确实是有点搞不清,最后只是道,“算了,你自己查查吧。”
江雨尘做不出什么反应,半晌才“哦”了一声。
他听见舒曜抵着他的额头轻轻道:“我下周都在,下下周也在,不出差。江月姑姑难得来一趟,你多陪她转转。”
他说完这句就飞快的撤了手,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我先回去了。”走两步又回头不忘再叮嘱,“别忘了帮我跟江月姑姑解释啊。”
江雨尘等那颗狂跳不止的心稍微平缓了些才有心思反应他说的是什么,复杂的情绪堆的满满当当,只能不耐烦的喊回去:“哎知道了,你要讲几遍啊,烦不烦。”
舒曜笑着挥挥手,这下是真的走了。
江雨尘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动,在没有光源的高楼夹缝间,那个人离去时的暗色剪影,好像从那一刻起就印上了他记忆的底片,随后被长长久久的存放在了暗房里,不见天日,不愿见天日。
江雨尘在湿漉漉的梅雨季回到了宁城。
他小时候总觉得自己不喜欢雨天,多半还是因为宁城雨水太多,又总是下的淅淅沥沥、迷迷朦朦的缘故。暗淡的天色是浅灰,潮湿的地面是深灰,城市的幢幢楼宇也像是在雨里失了颜色,被灰色的水汽笼罩着。被水沾湿的裤脚,总是晾不干的衣物,凉风裹挟着雨丝,偷偷钻进领口。
长大后他慢慢发现,他好像也并不是不喜欢雨,雨水清新的味道很好闻,雨落下的声音也很好听。
他可能只是不喜欢灰色。
他儿时的所有绘本都被江月整齐的放在书房的一隅,他一眼便能看到其中他最喜欢的那一本《情绪怪兽》,书页被翻的皱巴巴,松松垮垮。
红色是生气,黄色是欢乐,绿色是平静,黑色是恐惧,蓝色是伤心。
书里没有灰色,他记得自己小时候就问过江月,灰色是什么?
可惜江月是怎么回答的他已经记不清了。
他在宁城的日子过的枯燥又平静。江月还是经常出差,不怎么在家,他偶尔往姥姥家跑一趟,改善改善伙食,姥姥姥爷虽然都还身体健康,但毕竟年纪大了喜清静,他总觉得不好多打扰。之前的暑假他回来还能约着之前要好的同学出去玩儿,打打球打打游戏什么的。不过这会儿,同学们也都是要升高三的准毕业班,比他忙多了。
江月担心江雨尘总一个人会有点孤独,他倒是挺怡然自得。他总觉得自己是个普通又平淡的人,没什么擅长的事,也没什么爱好,在任何方面都算不得特别出类拔萃的那种。运动方面是可以凑着和同学们一起玩一玩的程度,但在球场上也绝对不会是最吸引人的那一个。学习方面是努努力可以够上一两次年级前二十,但一松懈就会立马落下来的程度。出国前他在赫赫有名的宁中,身边多的是学神一般的人物,他这样的也不会被特别记住,至于后来到了国外就可以一骑绝尘,那全靠同行衬托。要说其他“一技之长”,更是完全没有,小时候江月不是没送过他学这学那,可惜都被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给半途而废了。不过他现在回头看倒也没觉得什么可惜的,他很由衷的欣赏有才华和特长的人们展现自己,但欣赏也就够了,自己不会好像也没觉得有什么遗憾的。
虽然从小到大他总会被人夸“长得好看”,但他好像从来没当过真。毕竟他自己看自己日复一日的就是那张脸,没有任何美与丑的概念。他也分不清夸他的人是出于礼貌、恭维还是真心,就索性一律当客套处理。要说好看,以前他只觉得江月是好看的,这些年总没断过的追求者也佐证了这一点,而到了现在,他这个名单里又加上了舒曜,那张总让人看着看着就晃了神的脸也毋庸置疑就是好看的。
如果非要说他认为自己有什么优点的话,也就是适应能力超强,在什么环境里都能泰然处之这一个了。
十五岁那年江雨尘一个人拖着两大一小三个行李箱去了N市,周围皆是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语言,以及身边那几个本质上其实也没有比路人熟悉多少的“亲戚”。即使如此,他也很快就习惯了下来。
那天在席间他说“是我自己想来的”也不完全是替江月解围,他是真没觉得有什么。不过,舒曜的话也着实是令他震惊了一把,毕竟从没有人像他这样,为江雨尘“指责”过江月,哪怕是江月的父母都没有过。大概所有人都觉得江月的丈夫英年早逝,还留下个遗腹子,而后又一直一个人赚钱把孩子养大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包括江雨尘自己。只不过,哪怕他本人没有任何负面情绪,但看到有人好像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替他“打抱不平”,还是忍不住有些感动。
曾经“举目无亲”的N市他都能适应的那么快,更何况宁城是家。
不下雨的日子他就去江边骑车,下雨就找个咖啡馆窝着看书,他最喜欢去宁城地标性建筑Trinity楼下的那家,临着最负盛名的那片湖,抬眼皆是微风中摇曳的垂杨柳,对岸还有屹立着的巍峨城墙,别提多惬意了。
这样简单的日子偶尔也会让江雨尘有些恍惚,出国前他的心境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就像眼前的湖面,大多数时候都是平如镜,偶尔因着落下的雨与拂过的风漾起朵朵涟漪,也是细密无声的。
他是个同龄人里偏“早熟”的孩子,几乎所有之前认识他的人都会这么说。他当然会有各种情绪,但他也早早习得了“情绪管理”这门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学会的课程。就像他在刚到N市时那样,即使那寄人篱下的滋味里有孤独,有怨怼,有愤懑,有惶恐,他也能迅速调节心绪,于是最后还是只流露出“懂事”的平静来。
好像只有舒曜能打破那份平静,让他那曾引以为傲的“情绪管理”能力短暂的宕机,生出忧与怖,生出惊与疑。让他体会患得患失又厌恶那患得患失,哪怕在N市他也很难真正与舒曜“见上一面”,但身处那满满都是舒曜痕迹的空气里,他就没法控制自己的心绪。也许是因为,那湖面发生震动,不是由于什么风霜雨雪的外力,一切的根源都来自于最深处的湖底。
这个发现让他恐惧又不安,他以为自己变了。都说人越成长会越成熟,可他怎么好像“越活反而越回去了”?
直到他回到宁城,又似乎重新找回了曾经的自己。
他在N市时曾经那样依赖那些让他安心的气泡,而现在他会想,是不是他也许可以根本不需要气泡?
还好他回来了,江雨尘想,原来换个环境真的会有所不同。在N市他总难以克制那些无声叫嚣着的欲念,似乎都被这宁城绵密的雨给洗刷干净。即使他和舒曜还是会偶尔通过信息说上那么几句有的没的,也好像不会再让他有太多别样的情绪。最多就是他会望着那从檐角挂下的雨帘出会儿神,想着海那边现在是几点,舒曜可能会在做什么,但想也想不明白,无意义,便很快就不去想了。
他差点都快忘了从前自己是个多么情绪稳定,或者说,擅长情绪管理的人。他总穿着喜怒哀乐的皮,和人交往不交心,有很多关系好的玩伴却也都算不得多亲密,他也从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细想来,遇见舒曜之后的自己才是真的不对劲。
明明回国是彼时在种种复杂心绪下冲动做出的决定,江雨尘这会儿却觉得甚是宽慰。唯一稍有介怀的,他这一走,错过曲霆的生日和庭审倒没什么好在意的,只是舒曜的生日在八月初,也就只好跟着一起被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