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江雨尘最终听见他的回答,还是他一贯清亮的音色,“所以把它作为美好的愿望与祝福,送给你。人们都说,make a wish,如果是能力范围就能做到的事情,那就去做了,还要wish什么呢?”他笑得很好看,“许愿,难道不都是带着点虚无缥缈,为着点即使努力也很难做到,脱离控制范围之外的事情么?”
江雨尘虽然先前那话明显是带着挑事又对抗的意思,一如他在北境时的“激将法”。但也没料到舒曜竟然如此痛快的认了,哪还有半分当时隐忍回避的样子。
他又是忍不住的嗤笑一声:“送给我……那你怎么不想,你也可以送给自己呢?”
“因为我知道我自己做不到。”舒曜没有半分犹豫的回答了他的问题,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我没有那个勇气,也没有那个能力。你也许觉得我懦弱又胆怯,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没错。我不是个内心强大的人。我……”他停了几秒才继续,“有很多恐惧。但有一点,我也不想去掩饰我的懦弱,不想去否认我的不勇敢。所以我也能坦白的说,我受制于这个世界的‘准则’,因为我同时也得益于这些‘准则’,那我就不能不去遵守,我没有资格,我只能这样。”
“那你又为什么觉得我可以?违背‘准则’可是会受到惩罚的,你既然那么清楚,怎么就觉得我可以对惩罚‘无所畏惧’了?”江雨尘恶狠狠的看着他,“你说你没有资格,那我为什么有?”
“都说了,只是愿望。”舒曜垂下了眼,昏暗的光线里他的轮廓似是也变得模糊:“我是怯懦的人,但我知道你不是。也许是我的一点私心,我做不到的事,希望有人可以做到。”
这一晚的舒曜,可能比江雨尘记忆里过往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要坦诚。他是那样一个高傲的人,却在此刻用着最恳切的口吻,承认自己“懦弱又胆怯”。
他在示弱,这应该是江雨尘想看到的样子——毕竟他从来都是那么的反感舒曜那份好像已经被印在骨子里,举手投足间就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傲慢。正如无论他们之间真实的高度差如何,他都会永远感觉在被舒曜“俯视”着一样。
但江雨尘意识到自己眼下并没有一星半点可以被称之为“喜悦”,“快乐”或是“如愿以偿”的情绪,与之相反,他心底逡巡着的那股烦躁几乎快要到达巅峰。
大概是因为,怎么有人能连示弱都示的这么“高高在上”?
蛋糕上的火苗已经灭了很久了,没有光,也没有热。
江雨尘看着它,他感到身体似乎也在一点点的被攫去温度,四肢在发冷,甚至连指尖都变得有些僵硬,但心里的火苗却还在燃烧,那根弦依然在被炙烤。烧的滚烫,烧的焦灼,烧的他头脑发昏,烧的他心浮气躁。
他又望向对面的人,那人有着精致清丽的容貌,鹿眼配上笑涡,总让人会忍不住忘了他那性子明明就是骄纵蛮横与目中无人。但若再往下看,那咋咋唬唬的嚣张背后,底色分明就是与他长相一脉相承的软与柔。
就像Fourreau Noir,“夜衣剑锋”的凌厉也不过是虚张声势,乍闻是花香里带着烟熏的凛冽,中调一度会让人觉得苦涩,但最后却会变成甚至带上了奶油味与脂粉气的,柔和的甜。
只是总感觉有些孤独,就像他曾经想到的,那独自生长在雪地里的香草。
江雨尘不可遏止的,想要把心间此刻燃烧着的那团火,向对方倾倒。
于是他站起了身,在舒曜有些怔然的目光里径直的走到了他的面前,轻轻的拨上了他的额发:“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舒曜哥哥。亮着自认怯懦的牌,就可以往后退进安全区了?”他盯住面前的人,“我要偏不让你如愿呢?”
不等舒曜有任何反应,他径直伸手触上了一旁蛋糕上的奶油,飞快抹在舒曜的唇间,“甜吗?”
舒曜只是看着他,说不出半个字来。
“不告诉我吗?”江雨尘状若不满的凑过去,“那我自己尝尝。”
虽然他们已经有过无数次的唇齿相依,但这一晚的江雨尘似乎格外的急切与放肆,于是舒曜也似乎格外的僵硬与无措。
“我今天十八岁了。”江雨尘呢喃着这句他其实早前就说过一遍的话。
舒曜闭着眼,好容易在凌乱的呼吸里挣出几个字:“所以呢?”
“所以……有些事情是不是也可以……真正的试一试了?”
心下的火焰瞬间窜上万丈高,“叮——”一声,那根弦断了。
他曾在咨询室问梁若芬亦是问自己,“我是不是就是见不得他好?”
他现在知道了,是,他就是这样,阴暗又扭曲,病态又荒唐,他见不得舒曜“好”。
那心里纠缠着的情绪在熊熊的火焰下无处遁形,大团大团的灰色从暗处汹涌着喷薄而出,管它们是什么,是嫉妒吗?是怨怼吗?是嫌憎吗?是厌恶吗?是……失望吗?
也许吧,不管是什么,这里有火,让火把它们都烧掉吧。
烧掉一切,包括那株孤单立于冰雪间的香草。
那海天深处的电光终于渐渐的近了,夜海不再平静,闷雷如鼓点,细细听,好像来自心脏。
风雨掀起巨浪,是骇人的,骇人却美丽着,就像那些N市冬天里总不会缺席的一场场暴雪一样。
至少在眼下的这个瞬间里,既没有包容,也没有冷漠。
终于不再是一片空茫。
“舒曜,There are no rules. 这可是你送给我的。那么,我要实现你的愿望,无视准则,我就偏要拉你一起,你别想逃。”
歌德在《浮士德》里亦写道:
“我如今感到,
对世人没有完美的东西可赐,
你给我这种喜悦,
使我跟神道越来越趋于接近,
另外又送个同伴给我,
我已经少不了他,
尽管他冷酷嚣张,使我自卑,
只消他一句话,一口气,
即将你的恩赐化为乌有。
他使劲地在我胸中扇起一团火,
使我眷恋那美丽的影姿,
我就这样从欲望拐到享乐,
又在享乐中滋长新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