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尘机械的接过纸巾,胡乱在脸上擦了两把,怔怔的望着面前的人。
“你等等他,可以吗?”
他这话说的特别像哄孩子似的,江雨尘下意识的就点了点头。
那人一下笑了:“太好了。”他突然面色一凛又开始思索起来,“只不过这样的话,如果你回西海岸了,虽然说我也不是不能找架飞机给他送过去吧……就是他这情况吧……这么快就坐飞机,大概率大夫不会同意。”说着望向一旁的游先生,“是吧航儿?”
游先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是。”
那人微微的皱了眉:“那这可得就一时半会儿过不去了啊……哎航儿,你说他这得复健多久才可以坐飞机啊,两三个月?”
游先生还是那样有点冷淡又平静的语气:“至少吧。”“哎,这会不会有点太久了……”他看着江雨尘又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道,“以舒曜那个没半点耐心的性子,估计得急疯了吧。要不然……”他还真好像想了想才继续说道,“小江你还是留下来在N市住着,就当让让他吧,好歹他也是个病号,你说对不对。”
江雨尘张张嘴,再一次瞠目结舌的说不出什么话来,甚至被这么一通颇有些“胡搅蛮缠”意味的话一打岔,他方才止也止不住的眼泪好像也暂时告一段落了。
“那个……您……您是……”
那人非常善解人意的接上了江雨尘的磕磕巴巴:“我姓秦。”
“秦先生……”江雨尘现在真有点搞不清自己的情绪了,大概就是有点,字面意思上的哭笑不得,“我,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我只是……”他很认真的看着秦先生,话说的直白,“我是真的不想住酒店,也不想去别的朋友那里,我受够‘借住’了,我现在的状态也不合适去给别人添麻烦。我……我在N市也确实没有别的能去的地方——”
“这个好说。”秦先生往一旁的窗户走近了,指了指窗外不远处的一幢楼,“你看那儿行不行?那儿有个studio,基本生活用品都有,保洁一周去一次,会做全套大扫除。很适合一个人住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和这里几乎是隔花园相望啊……”他目光在窗外逡巡一圈又转回来看着江雨尘,笑道,“你眼睛怎么样?近视吗?你要是视力好的话,甚至可以数出来哪个窗户是舒曜的病房。”
江雨尘再一次的陷入哑口无言。
不过他眼下的心情,好像还真因为这位秦先生如此这般不按常理出牌的插科打诨变得轻松了一些。
可能也是因为,对方实在是太适合笑了,江雨尘想,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一笑起来,就好像让人觉得,这世上就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
“秦先生,谢谢您,但是我——”
“小江。”秦先生朝他走近了几步,微微敛了笑意道,“房子只是物件,它们承载的情感与意义,都是人赋予的。”他轻轻的拍了一下江雨尘的肩,“你真的会单纯因为房子本身而管它叫家吗?是因为特定的人它们才成为了‘家’。你说是不是?”
他说完这句就又恢复了一贯的和煦笑意:“你也不是病人,医院是没法让你住了。不过住在那,下楼穿过小花园就能到这里,也算是眼下的最优解了,是不是?毕竟,”他的声音十分轻缓又温柔,“哪里有人,哪里就有家啊……不是吗?”
江雨尘心情渐渐平复,他没有再拒绝,只是没忍住问题:“您怎么会正好在那儿有个studio?”
秦先生笑的比那屋外艳阳都好看:“哦,给航儿有时候上白班时睡午觉用的。”
江雨尘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被秦先生“忽悠”着在病房楼旁的studio里住了下来。
其实说住也不太准确,他也就是晚上去那睡个觉,白天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会去两幢楼中间的小花园里呆着。不知是不是因为气候变暖,这一年N市的十二月温度并不算太低,而自从江雨尘落地的那天开始,连续几日都是大晴天,阳光鲜亮的透澈,即使在户外的长椅上枯坐着,不仅不觉得冷,到了日光最盛时甚至会被晒得暖洋洋。
就快到平安夜了,江雨尘想,不是说今年预报平安夜会下雪么?这么看起来,这天气,怎么好像没有一点那意思呢。
眼前的世界都浸润在阳光里,是彩色的,与他前几日躺在小镇的海边所看见的那漫天的灰截然不同。
碧玺一般的蓝天,泛着金的绿色灌木丛被修剪的齐齐整整,大片草坪在冬日里青黄不接着,落叶乔木光秃秃的深棕,夹杂着长青树的墨绿,阳光投下树影,晃动在铺着五彩砖块的地面。
江雨尘虽然是很想自己安静的就这么在花园里放空,但他其实并没有太多可以真正一个人呆着的时刻。江月来找过他,喻雅诗和曲霆一起陪他坐了一会儿,甚至游先生也在上班间隙来过一次,给他送了杯咖啡。就是没见着秦先生,江雨尘没忍住问了一句,游先生笑了:“他忙的很。”
江雨尘点点头,他也就是随口那么一问,其实不管谁来找他,他也都没什么说话的欲望。曾经在西岸时那“想找人说说舒曜”的念头也消散的干干净净。包括梁若芬得到了消息也问,如果江雨尘需要的话,她可以过来找他。江雨尘也礼貌的谢绝了。
他好像已经不再需要任何“别人”来和他说什么了。
他可以看见许许多多的颜色,但它们仿佛都进不了他的眼睛。
没有了舒曜,彩色也不再是彩色。
但他想留住彩色。
他明明早就知道,他想要留住一切能留住的。
就像他曾经留住那个北境的小雪人,留住手腕上那串interlocking,留住Fourreau Noir。
而当他第一次走进那个“暂住”的studio,想起秦先生的话,还真鬼使神差的站到了窗前,开始默默在心里数起了对面医院大楼的窗户,他空间感是真的还不错,竟然真给他找到了。
一个很莫名其妙的行为,但他在”找到“的那个瞬间,心里居然冒出了点儿久违的开心。不自觉的,他甚至发现自己好像在笑。
于是接下来在这里的每一晚,他也都睡得挺好。
秦先生说的对啊,他忍不住有些感慨的想。
有了舒曜,家才是家。
他要留住舒曜,他要留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