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尘最终还是没有去“看一眼”现在的舒曜。
他真的不敢。
但他跟着游先生一起回了一趟楼上,毕竟来都来了,他至少也是要和江月打个招呼的。
当然,他心里也同时有点隐隐的,对游先生口中提到的那一位的好奇。
他们刚走至会客区门口一群人就同时转了过来,虽然陌生面孔有好几个,江雨尘还是毫不费劲的一下就知道了谁是那位“partner”——那人站在人群里实在是没法不成为目光的焦点。
他满足了好奇心便不再多想,转眼直直的看向了江月,叫了声“妈”。
余光瞥见江月身侧的舒白又重新转了头回去,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不看他。
江月飞快的起身走过来,江雨尘看得清她的眼底亦是通红。
“小雨,你来了。”江月颇有些强颜欢笑的挽住了他的胳膊,“坐了一晚上的飞机很累吧,你——”
“我没事。”江雨尘打断她,淡淡道,“我就是来和你……们打个招呼,我想回去了。”
江月怔住了:“回去?”她理解为江雨尘想去休息,便道,“我的酒店离这里不远——”
“不是。”她的话再次被江雨尘打断,“我回西海岸。”
这下不止江月,几乎所有人都愣住了。
喻雅诗也走过来,急切道:“你这才刚到几分钟啊……你,你都还没看见舒曜呢,等会儿……等会儿他,他应该很快就会醒了是不是?”她语无伦次的说着,求助般的转向那位游先生:“游大夫,是不是?”
还不待对方说什么,江雨尘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我不敢。”他平静的看着喻雅诗:“我怂的很,我看不了一点。”
江月的手紧紧的握住他的手臂:“那……那你也不要就这样回去啊……回去……这算是怎么回事啊?”她着急的想着措辞,言语间甚至带上了哀求的意味,“小雨……舒曜,他醒来会很想看见你的啊……”
江雨尘闭了闭眼,一股酸楚抑制不住的从心底冲上眼眶,他开口声音也带上了颤抖:“那我还能去哪?”他又猛然睁了眼,透过那模糊的视线望向江月:“妈,你告诉我,我还能去哪?”
江月又心疼又着急:“是……舒曜的公寓现在暂时被封起来了,你来得着急,也没订酒店吧,你去和我住——”
一直默不作声的舒白突然开了口:“江雨尘,你是不是有点太任性了?”他也站起身,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任性?你别太过分了!得寸进尺……舒曜已经这样了你还要耍你的脾气?他这些年怎么对你的你自己心里没数吗!”他气不打一处来,忍无可忍的吼道,“就是他总纵容你!什么都依你你才能这么为所欲为不是吗!”
江雨尘看都不看他一眼。
“我不想住酒店。”他对着江月,眼里突然滚下泪来,带着哭腔,“妈,我想回家。”
江月的眼泪也跟着一起夺眶而出。
二十余年来,江雨尘一直是那样“懂事”着,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直白的,像孩子一样,对她“任性”的宣泄过自己的情绪了。
“我在这里没有家可以回了,妈妈。”江雨尘任凭眼泪放肆的落下来,“你给我的家在地球的另一端。八年前我来到这里,然后……然后好像舒曜也给了我一个家。但是我现在回不去了,那里变成了——”他深吸一口气才得以继续,“案发现场,那里——”他几乎快要说不下去,语无伦次着,“我大概再也回不去了。那我能去哪里……这座城市里,我还能去哪儿?”他声音颤颤的又叫了一声“妈”,“你知道的,我还有一个家……在西海岸……也是舒曜给我的,我,我只是想回家……”
江雨尘十六岁那年远离故土,独自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国度。虽然他好像始终都平静着,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他也从来都觉得,自己是个完全不怕孤独,甚至可以享受孤独的人。但,到了此刻他也不得不对自己承认,自从有了舒曜……就什么都变了。
舒曜让一切变得不一样。
八年来他从东到西,辗转住过好几个地方。起初在舒白的城郊别墅他几乎从不出房门,后来到了西海岸,在S大的学生公寓他因为各种问题——设施上的室友上的——前前后后甚至搬过五次,差不多每处都住不满一年就不得不走。在那些地方,他“寄人篱下”,他“流离失所”,他很难睡的踏实,内心深处总会有隐隐的恐慌,自己是不是很快就又得离开这里,等着被“安排”,去到下一个未知的住所去。
只有两个地方不一样——他在这片土地上所有可以安心睡觉的地方,无论是N市中城的那间公寓,还是西海岸的那座小房子,都是舒曜给他的。
他愿意把那里称之为“家”。
他曾对那一片灰色的世界甘之如饴,但舒曜给了他光彩。
而他其实是那么喜欢光彩,就像他曾经在那个产生“幻觉”的夜晚看见的万花筒,就像他记忆深处宁城除夕夜还可以绽放于天幕的烟花,就像十七岁那年北境落入他眼里的独一无二的极光,就像他那么想要的太阳雨,那阳光里所有的颜色透过雨珠,可以折射出缤纷彩虹。
他想起他曾对舒曜说,他没有很在意自己没有父亲这件事,毕竟他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父亲。
可能拥有过的东西再失去,才会比较难受吧?彼时的他对舒曜如是说。
现在他知道了,确实是这样的。
他在那个对着舒曜失态的夜晚,发现自己不想听到舒曜喊停。
而到了此刻他也终于明白,他只是不想没有舒曜,他只是不想没有家。
他又想起十七岁那年,他和江月难得的聊起了他的父亲。他问江月,非他不可吗?
江月说,非他不可。
“小江。”江雨尘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唤他的名字,他抬眼望过去,水雾迷蒙背后,走到他面前说话的是游先生的那位“partner”。
“刚才你妈妈说,舒曜很想见你。我想,你也应该是很想见他的对不对。虽然你说你现在不敢,但不敢不代表不想。是不是?”他边说着边把纸巾递给江雨尘和江月,看起来很温和,“不然这样你看可不可以,你不敢去看他现在的样子,那,等他好了,让他来找你,到你面前来,让你看好好的他,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