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岸到东海岸路途遥远,再加上跨越了三个小时的时差,要足足飞上近六个小时,江雨尘坐的红眼航班,落地N市已是第二天的清晨。
喻雅诗和曲霆一起来机场接他,江雨尘刚走出出口,就被冲上来的喻雅诗一把抱住,眼泪沾湿他的衣襟。她只开口唤了一声“小江弟弟”,就哽咽的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江雨尘没什么反应的任她抱着,眼神空洞着望向她身后的曲霆,看着对方镜片后亦是爬满红血丝的眼睛。
他这一路都被曾经那么想要沉浸其中的气泡紧紧包裹住,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触感也变得麻木,机场人潮海海,他被那气泡带着漂浮其间,万般嘈杂迎面扑过来又被那气泡挡回去,近不了他分毫。于是他就这样抽离着,茫然着,恍惚着。
曲霆大概是看出了他的状态,走上前轻轻一手拉了喻雅诗,一手接过江雨尘手中的行李箱,开口声音也有点哑:“先走吧,上车再说。”
大概是因为时间尚早,机场前往市区的高速格外的顺畅。曲霆车开的很快,江雨尘一个人坐在后座,一直转头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那应该是他很熟悉的景色。
临近冬至,北半球白昼到了最短的时节,N市纬度算偏高,日出也来的要更晚些,于是此刻他望向远方的天际线,还是灰蒙蒙的一片。
他从在机场见到喻雅诗和曲霆就没有开口说一句话,或者确切的说,他在S市的机场,挂掉江月的电话之后,就没有再能够发出任何声音。在飞机上空姐询问是否需要餐饮,他也只是点头或者摇头。
世界失去了声音,于是他连自己的声音都找不到了。
曲霆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对着副驾驶的喻雅诗出了声:“Cecilia,你不是给小江买了咖啡?”
“啊,对。”喻雅诗还有些抽噎,但她也感受到了车厢里气氛的诡异,努力的试图换上一点轻快的语气:“我差点忘了。”她往后座递过来一杯咖啡:“还挺热的呢。”
江雨尘终于把目光从窗外挪回来,伸手接了,开口说了可能是近十个小时以来的第一句话:“谢谢。”
喻雅诗似乎是找回了一点“正常”,她往曲霆手里也塞一杯:“你也喝两口提提神,好久没睡了,别疲劳驾驶,喝完给我。”
曲霆喝完把杯子递回给她,又往后视镜里看江雨尘,他倒是没有再看窗外了,双手捧着杯子,也没喝,就是怔怔的看着前方的座椅后背,目光没有焦点。
他斟酌着开了口:“小江,你还好吗?”
“嗯?”江雨尘应一声,但身子动也不动,眼神还是散的。
曲霆轻轻叹口气:“小江,具体情况,我想江阿姨应该也在电话里告诉你了。现在手术已经做完了,子弹也取出来了,医生也说了,过程都挺顺利的,不会有生命危险。虽然他现在暂时还在昏迷中,但这也是正常的情况,需要一段时间。很快就会醒了。所以,你也先不要太担心,好吗?”
江雨尘再“嗯”一声,还是没有其他的反应。
喻雅诗也飞快接话:“对,小江弟弟,别担心,舒曜这人命硬的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不死,那能好好活着吗?”
她梗一下,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才重新开口:“手术之后的事情……谁都说不好不是吗,就算需要一些时间,也是可以慢慢——”
曲霆从后视镜里看到江雨尘的目光终于抬了起来,与他对上,再一次的抢过了喻雅诗的话头:“所以这次又是为了要保护谁?”
他的声音冰冷,听的前面那俩都忍不住的想要打寒颤。
一时间没人接话,于是江雨尘自己又开了口,眼神从驾驶座上的人又落到副驾驶:“是为了曲霆哥你,还是小喻姐你?”他说着突然笑了下,“哦,我知道了,是我,对吗?”
“小江弟弟……”喻雅诗心里难受的要命,只颤颤的唤了他一声,没说出其他的什么。
“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么?”江雨尘抬高了声音,只是那话说的亦是颤抖,“这人都为了我可能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还有什么是不能和我说的么?”
喻雅诗低下头伸手捂住脸,还是曲霆开了口:“小江,或许你还记得,有个叫Mike的人么?”
江雨尘一下坐直:“他怎么了?是他?他不是当初就因为下药的事情被定罪了么?”
“当时定了,但,很快就保释了。”曲霆又在后视镜里看他一眼,“毕竟他也是个公子哥儿,家里很有背景,不然,他又怎么能那么多年都胡作非为?”
他看着江雨尘怔怔的望向自己的目光,挪开了眼重新看路,继续道:“当年因为那事儿他和舒曜结了梁子,这些年没少找过舒曜的麻烦,也没少用你来威胁过舒曜。虽然你人不在这,但离得远,反而让舒曜更担心你的安全,虽然一直有拜托人在那边看着,但他也一直想着怎么样能彻底的解决了这个后患。”他顿了顿,“这些年来,他一直在私下收集关于Mike经济方面的犯罪证据,想要彻底把这人送进去。他这次着急回来,也是因为律师联系他,又有了新的关键性进展。但他调查Mike这么多年,对方又怎么可能没有任何察觉,那天……”他停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警方目前告诉我们的是,Mike的人以为舒曜人还在西海岸,就找了个半夜闯进他家,想去翻找他找到的证据并销毁,结果正好碰上舒曜回家,就发生了争执。”
江雨尘整个人都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争执……有他妈什么可争执的……就算对方找到了什么东西又怎么样?他们要抢东西就让他们抢啊!我不信舒曜会那么蠢到关键证据都没有备份。”他不可遏制的想到了当年听说舒曜为了帮曲霆抢回东西挨了一刀之后,他在车里质问对方的情形,彼时那按捺不住的愤怒又一次的涌上心头,“为什么又这么冲动?他这个人不是对任何危险都了如指掌么?怎么总在关键时候反而掉链子?他是不是有病?总跟歹徒要较他妈什么劲?”
“不是因为证据起了争执。”曲霆又叹了口气,“争执的情况我们也只是从警察的转述那里得来,具体是什么情形我们也不清楚。只是据歹徒的口供,他们当时在翻舒曜的房间,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拿到了什么东西,舒曜就和他们动手了。争执间他们也很慌,掏了枪也只是为了威胁,没想到走了火——”
“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江雨尘重复了一遍曲霆的话,觉得十分可笑又荒唐,“那必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车子驶过一排高楼,突然有强烈的光线从车窗里直直的射进来,江雨尘下意识转头看向窗外,发现不知何时已到了日出时分,那东边的遥远地平线上方,缓缓浮动的云之间,朝阳夺目而耀眼。
他突然愣在了那里。
像是那灼目的日光也穿过云层,刺进了他的心间,那光化作一只无形的大手,有着滚烫的温度,狠狠的在那心房最软处攥紧了拳。
那一瞬间他心疼的都快要不能呼吸。
他知道了,他知道那个“必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是什么了。
是那朵云。那朵在他来到这里的第一个平安夜,想着要感谢一下舒曜的收留,在路过街边集市时看到,觉得挺有意思所以顺手买下来的云。
那时舒曜说,感觉你很想让晴天下雨啊。
后来他自己也早就想通了,是的,他就是想要晴天下雨,他既不喜欢雨天里那总是空茫一片混沌的灰,也不喜欢碧空如洗空无一物的蓝天。
但他喜欢太阳,也喜欢雨。
他想要那雨落在晴空下,他想要阳光照进下雨天。
江雨尘在医院的会客区见到了舒白和江月。
他遥遥看见他们的身影就停住了脚步,没有走过去。舒白垂着头坐着,江月在另一侧,似乎是在劝慰他的样子。他们身边还有几个人,不过好像也都是陌生的面孔。大概是舒曜其他的亲戚朋友。
他们明明没有离得很近,正常的社交距离,正常的说话交流,就像是随处可见的那些“兄妹”。
但江雨尘看见他们就没法不想起那个夜晚,想起舒曜说“我不想让我自己变得像他一样,在往后的漫长时光里,用一生来这样为他那其实一直空洞的心去假惺惺的‘感慨’与‘纪念’,多么可悲”,也想起自己冷冷的对舒曜说,“我不是你用来对抗你爸的工具。你别拿我来成全你自己。别想着用我来证明你和你爸不一样。”
他根本没有梳理好自己面对这件事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