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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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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门口,李芳搬了个小凳子,天稍亮就来了,来了便哭喊,累了就低头抹眼泪。

如此竟是挺到中午吃饭时分,摸出个窝窝头就着葫芦装的水吃起来。

这是个稀罕事儿,小一会儿工夫就传遍了,个个打听为啥,一问竟然是许三木打了李远,还真是新鲜了,姑丈打了侄子。

再问原来是因李远害许念安瘸了腿。

虽觉得许三木下手狠,但到底是人家小子遭了灾,众人私下念叨两句,也不敢上前哄劝,生怕别人家事儿扯自个儿身上,惹了一身腥。

张兰原想念叨,可门上还有那日被砍的痕迹,顿时不敢再掺和。

……

李溪早早起来,烙了几张大饼,又装了小罐咸菜,两壶热水,灌了烧滚烫的暖袋,送了沈慕林出门。

回头便见顾湘竹披了短袄依着门框巴巴看向门口动也不动,知他心疼夫郎,可天寒地冻不能再坏了身子。

“竹子,回屋去,林哥儿最迟明天也就回来了,有你姑父弟弟陪着,没人能欺负他,”李溪帮顾湘竹紧了紧短袄,“你可要再眯一下?”

顾湘竹沉默着摇头,又道:“您再去歇一会儿,天还早,待亮堂些我热好饭叫你。”

昨晚他歇的早,只知道自己将默书写话本的钱给了林哥儿,其余便没了印象。

今儿鸡未打鸣,林哥儿便起来收拾,他虽觉脑子混沌,也没睡昏沉,挣扎着起来,刚刚坐起就被林哥儿按着躺下。

沈慕林掩好被子:“再睡会儿,等我带好信儿回来。”

顾湘竹被沈慕林按进被子里,裹得密不透风,越发觉得心间温热,隐隐滚烫起来。

他凿出缝隙,偷偷伸手摸索着捏了捏沈慕林的衣袖。

“我等你回来。”

顾湘竹默念几篇温习的书,坐到书桌前默起书来,再多默些,换了钱给林哥儿。

默书用不着特别费脑子,于是顺带着构思起后面的故事来。

他作乐想着,此番还省下灯油钱。

写着写着,鸡鸣狗叫声传来,知晓天该亮起,便摸索着去厨房温上杂粥。

多煨一会儿,小爹吃着也稍软糯可口些,出了屋却听见哭声。

他听力极好,皱眉细听便知是谁,猜到其中缘由,没道理开门打扰小爹休息。

吃过饭,外头更是吵闹,原来把顾小篱闹过来了。

顾湘竹只好开了门出去,顾小篱一瞧见他,怒气冲冲也化了三分:“你咋出来了?快进去,大人的事儿小孩儿别插手。”

李芳不依,哭着喊着道:“是啊,小孩子间打闹的事儿,干啥让妹夫打我家远子啊,可怜我家远子回家躺了五六天,到现在不敢出门。”

“你……你……”顾小篱捂着胸口,“你们把我家二牛欺负成啥样子了,到现在还没下床呢!”

顾湘竹一听就知顾小篱掉进了李芳的陷阱。

果不其然,李芳抹着眼泪道:“远子是二牛哥哥,哪儿能做出这事儿?退一万步说是远子干的,小孩子间的事儿犯得着大人上手吗?”

将顾小篱拉到身后,门虚掩上,顾湘竹才缓缓开口。

“此事有刘小庄指认,其余两人也承认是因着李远指使,本着与李远的交情打了二牛,若是依照二婶所言,小孩子间打闹,为何偏偏扔念安去山上,山间那般严寒,自二牛出事后,其余三家登门道歉,却不见二婶与李远,您纵使不觉有错,但好歹是亲戚,却也不曾上门看望,如今见姑父念归不在家,便想来寻衅吗?”

李芳被弯弯绕绕的话说的脑袋发懵,也顾不上干嚎,指着顾湘竹鼻子就骂:“你个睁眼瞎的来凑什么热闹,叫你小爹出来,你爹不在,他弟与他妹两家间的事儿,他当老大的,不能不管。”

顾小篱气劲儿上来,一巴掌拍下李芳的手:“找大嫂做什么?我两家的事儿,你莫要牵扯竹子家。”

“姑姑,”顾湘竹拉住顾小篱,用身体挡住她,“您先进去,此时说多少也无用,她听不进去。”

他皱起眉,按理说如此动静小爹肯定能听见,担忧出了事儿,也不欲多说。

“二婶,此事是在村长那儿过了明路的,你来我家便是闹得天翻地覆,我们也不能认,不然往后乡里乡亲有事儿,都像你这么闹一通了事儿,村里便没人管事,没人肯听了。”

言罢,顾湘竹推着顾小篱进门,快手快脚关门上锁,任凭李芳叫嚷,全当作听不见。

他顾不上其他,便要去看李溪,快步走去屋里,被绊了一下,差点跪下去,好在顾小篱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顾小篱见自家侄子着急,晓得可能出了事儿,生生压下火气,拉着人进屋。

李溪躺在床上裹着被子缩成个团子,嘴唇煞白,一摸竟然有些发烫。

“嫂子,醒醒,”顾小篱忙晃着人,“听得见我说话吗?”

顾湘竹转头出去,摸出铜钱吊子塞进顾小篱手里,他出门走路全靠摸索,如今却耽误不得时间。

顾小篱抹掉眼泪,狠狠搂了一把顾湘竹:“好好照顾你小爹。”

顾湘竹应了声,又道:“请好郎中,姑姑回家一趟,让念念找找村长,寻摸看能否把那天在场的宗亲长辈叫来作证。”

“你就别操心了,”顾小篱抿嘴道,“我家的事儿……”

顾湘竹压下她的声音:“不是计较,姑姑,若想长久安稳,便要解决此事,否则李远他们天天上门,次次讨要,这尚且算小事,可明明二牛受了委屈,长久以后,便没人记得,往后怕是季雨进门,念归娶妻,念念嫁人都要受委屈。”

这番道理顾小篱哪里不懂,她是见李溪难受,又担心家里孩子,外头丈夫,这才慌了神儿。

见顾湘竹镇定模样,才算找到主心骨,又好一番心疼,再不说其他,从后院篱笆掩盖的小门跑去请郎中。

顾湘竹拿了布巾,还好早上的热水有剩余,掺了些冷水兑得温热,?满布巾放到李溪头上。

待布巾冷了便换一块,不时热着水,又晾着些让李溪饮用。

李溪烧得糊涂,顾湘竹身上沾着冷气,换布巾工夫,李溪觉得凉飕飕的舒坦,轻声唤着:“西哥,西哥……”

顾湘竹知道,小爹这是想他爹了。

有记忆以来,小爹很少生病,独他六岁的冬天,下了好些天雪,天冷的刺骨,爹赶去送最后一趟货,小爹怕院里鸡棚子受冻,顾不上雪,抱了草垛子围了几圈,不曾想第二天就发起高热。

爹叫他换布巾帕子,踏着能埋自己半截身子的雪,披着蓑衣去找大夫。

雪天几乎封了路,爹一去便是一个时辰,顾湘竹趴在小爹身旁,一遍一遍换帕子,时不时把耳朵贴到冰凉的窗户上听外边动静。

小爹糊涂了,翻来覆去念名字,念阿公,念爷爷,念小竹,最后一遍一遍唤爹爹名字。

小湘竹怕极了,外祖走时便是这样,一遍遍念着阿公,他没了主意,扑嗦扑嗦落着泪,不敢拿凉飕飕的手碰小爹,只能一声接着一声叫“小爹”。

记不清唤了多少次,门外传来簌簌脚步声,爹爹背着胡子长到胸口的老大夫进了屋,老大夫把完脉直摇头,这年头一场风寒要了命的多了去了。

爹爹却不管,他揽着小爹,死死抓着郎中,一遍遍说:“多少钱都行,什么药都行,得给溪哥儿瞧病。”

郎中无法,拿来治风寒的药方,这方子平常管用,可赶上发热的,热的越是凶狠,管用的可能性就越小。

爹爹咬咬牙,让郎中开药,照着效用最大的剂量来,熬好了药,一声一声哄着小爹喝下。

又拎出过年要喝的酒,沾湿帕子往小爹身上抹,家里酒见了底,便去邻家求告,换些烈酒,终是稍稍去了些热。

夜晚风急,小湘竹站在卧房门口,看爹爹拿捣碎的药沫子往腿上刮出来的长口子上抹,爹爹见了他,招手叫他过去,小湘竹忍着泪:“爹爹,疼吗?”

爹爹亲了亲他额角,问他:“吃东西了吗?”

小湘竹摇摇头,摸着空空扁扁的肚子:“爹爹,我不饿,小爹什么时候能陪阿竹玩?”

爹爹抱起他:“你吃了饭,乖乖睡一觉,睡醒了小爹就醒了。”

小湘竹似懂非懂:“那我现在去睡,我一睡着爹爹就叫醒我!”

爹爹笑起来:“那可不行,小爹累,你得陪小爹多睡会儿。”

小湘竹委屈道:“那好吧。”

他吃了东西,亲亲小爹后乖乖睡觉,盼着明天早点来。

半夜醒来,见爹爹穿着单衣坐在门口,顶着嗖嗖冷风,小湘竹有些害怕,他怕爹爹也被可怕的雪天吹病了。

可爹爹好像并不冷,他没看见小湘竹,大步流星跨进屋里,抱着小爹睡觉。

那一晚小湘竹没听话,他听见动静就爬下床,掀开门缝看爹爹,爹爹吹一阵子冷风就去睡会儿,睡会儿接着吹冷风,一次又一次。

第二日小爹竟真的不烫手了,吃过午饭便清醒过来,反倒是爹爹咳了好些日子。

顾湘竹摸索着换上新帕子,屋里无甚声音,他早该习惯了漆黑与寂静。

此刻却没来由升起些烦躁,似乎回到了刚病那几日,家里便是这样安静,爹爹与小爹躲着他商量,偶尔能听见细细的啜泣。

那时候,顾湘竹便知道,此生大抵是没有重见天日的希望了。

后面爹爹出远门求医,三月过后再无消息。

小爹抹掉眼泪带他回村,独自张罗起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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