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林哥儿来了,说要想法子给他治眼睛。
家里人人都念着他,念着他这双眼。
顾湘竹哪里能真无畏无惧,他怕钱财打了水漂,怕耽误家人生活顺遂,怕耽误林哥儿此生福康。
此刻又生出些可怖的恼意,林哥儿为他奔走,小爹撑着门户。
便是不提天寒路艰,他也无法出门寻医,时间是拖不得的。
他仿佛回到孩童时期,只能一人守在床前,一声一声唤着“小爹”。
换了不知几次热水,可算是等来郎中。
大抵是因着天冷,加上这些日子劳累疲乏,身子一下子没抗住,开了几副药,又听了一通交代,眼瞅着中午了,才有退烧的趋向。
顾湘竹与顾小篱这才松了口气,轮着吃了些东西垫补。
许念念脚下生风跑了进来,她人小鬼大,见门口堵着人就从后头溜进来,喝了好大一碗水才缓过来:“娘,快回去,李远来找二哥了!”
“他个黑心的怎么敢来!”顾小篱蹭的站起来,“你咋自己来了?”
许念念忙道:“雨哥哥拿了两块豆腐,正要放下李远就进来了,还好……还好二柱哥今儿个来看二哥,我让他帮忙看护着……”
顾小篱撒腿就往回跑。
顾湘竹交代一通:“念念,灶上有粥,药正熬着,等熬成一碗后叫小爹喝下,若再热起来就叫隔壁的马婶子帮忙叫郎中。”
他走不了多快,多亏路上碰见拐去别人家瞧完病要回家的杜郎中。
那郎中自来心善,见顾湘竹一人行走不易,一问得知是同个方向,便扶了一把,最后干脆将人送到了许家。
李远被关在家里好几天,连赶大集都没去成,心里窝着火气,瞧见季雨拎着两块豆腐往山脚走,就知道是去找许念安,更是心烦。
左右今日阿娘出门,家里没人看管,他揣了把瓜子,缩着脖子追了上去。
果然,季雨奔着许家去的。
李远见大门敞开,啐了口瓜子皮,拍拍手嚷着进去:“羞不羞啊,没成亲就往别人床前钻,还告我状,我要娶你是给你脸了,不然就你这成天抛头露面卖豆腐的,谁看得上啊?”
季雨满脸通红,下意识看向许念安,忽而想起沈慕林说的话,他没偷没抢,靠自己养活自己,咋就丢人了!
正要反驳,却见许念安坐了起来,懒散依着身后垫着的枕头,冷言道:“你要不会说话就滚出去,仗着脸皮厚要上天去,真当自己是玉皇大帝啊,我瞧你现在活蹦乱跳着才真是给你脸了,柱子,报官,就说有土匪来我家抢东西。”
一时间屋里没了声音,二柱子没见过许念安这样子,村里村外谁不知道许家数着老二脾气最好,见人就笑,说话客气,谁家遇见事儿他都乐意帮上一把。
“我与季雨已经订了亲,过年便成亲,他来此是因着我阿娘喜爱吃豆腐,若非你来,他早已离开,何况我家院门敞开,二柱也在,真是什么人瞧见就是什么样子,李远,你真当我家没人能揍你吗?”
李远被说的面红耳赤,一想不过是个瘸子,当即扑上来就要打许念安:“你个死瘸子,我再废你一只腿!”
二柱赶紧上前拦人,却挡不住李远和他一般块头,生生被拖着踉跄几下:“远子,远子,别动手,别动手啊,二牛,你少说几句!”
季雨心里打颤,硬是壮着胆子没跑,握着从床边捞起来的扫把挡在床前,许念安暗自握紧床边绣活儿框里的剪子,冷眼盯着李远。
顾小篱到家时,屋里已经闹翻了天。
季雨梗着脖子挡在许念安身前,李远扯了板凳举着要砸人,一口一个“不要脸”,二柱左劝右哄,拽着凳子不敢松手,忙得像个陀螺。
“李远,你做什么呢?没人能管你了是吧,我找你爹去!”
李远撇了顾小篱一眼:“我爹?谁知道他死哪儿去了,你找去呗。”
顾小篱“嘶”了一声,举起胳膊作势要打他:“你爹在镇上好人家做工,没他给你赚银子,你能吃好喝好?你天天追鸡撵狗的没个正经事儿,叫你读书不去,干活也不去,真当家里的钱吊子是大风刮来的?”
话不投机,多说也无益,干脆拿了扫把把人往外赶,李远骂骂咧咧啐了口唾沫。
今儿要是弄不出来钱,他还真就不走了!
“姑,你也别气,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我姑父打了我一顿,多少得给点赔偿吧,正要过年,事儿最多的时候,可怜我娘一个人操持家里。”
顾小篱更是生气,天晓得如何有这般不要脸的人,她连推带搡,将人往屋外赶,就要关门,却听见“嘿呦”一声叫,以为挤到李远的手,下意识泄了劲儿。
却是给了李远可乘之机,一使劲儿推开门不说,连带顾小篱也跌坐在地上。
“李远!”
许念安一吼,扯着没养好的腿就要下床揍人,被二柱着急忙慌按下,季雨扶起顾小篱,仔仔细细检查,生怕摔出什么问题来。
李远还要往前冲,院门外传来脚步声,顾湘竹领着杜郎中走进来,几人才稍稍停下动作。
“烦请郎中瞧瞧,李远他伤了何处?”
李远愣了愣神,梗起的火散了一半,他妈的,这瞎子来这儿干什么,也不怕半路掉坑里。
杜郎中摆摆手:“那日我就瞧了,脑袋磕了一下,擦破点皮儿,瞧着流了些血,没啥大事儿,这不是连个疤都没落下。”
李远不干,顿时嗷嗷喊起疼,喊起晕。
杜郎中一怔:“这这……”
顾湘竹走向前:“如何疼?具体何处?”
顾小篱慌了神儿,她知道自家相公为人,不是个好斗的。
可真是气急上了头,打了顾远,纵然手上有把门,哪里还说的清楚。
顾湘竹淡淡道:“李远,不要讳疾忌医,若是针扎一样,纵使要许多银子,也是要尽早瞧的,不能耽误。”
李远捂着脑袋,暗自打起算盘,他本就奔着要钱来的。
前些日子去镇里斗鸡,输了好几串子铜板,他娘骂了几句,办年货都拮据,可过两天他爹回来,一问就知道,少不得打他一顿。
真要是那样疼,能拿不少银子,补上输的,说不定还能玩两把赢更多呢。
越琢磨越觉得可行。
“对,就是针扎似的,姑姑,你得给我钱,都是我姑父打的!”
季雨扶着顾小篱,低下头来,他心里愧疚,此事到底是有自己掺和其中,于是算起手里余钱。
许念安看病已花了不少银钱,若是赔钱,许家不知是否还有空余,他琢磨着等没人时拿给许家婶子,多少应个急。
“这般严重?”顾湘竹若有所思。
他接着道:“前些日子听县里的大夫讲治病的新鲜事儿,说是若是针扎样疼痛,多是因着脑中有瘀血未清,兴许还有血块,时间久了便会昏睡不醒,最好是剃去头发划开头皮清干净后再缝上,还好杜郎中在此,干脆让杜郎中给你治治。”
杜郎中闷着一脑门疑惑,见顾湘竹信誓旦旦,言之有理有据,又是县里大夫所言,便信了三分,可到底没治过此类病症,也不敢说话。
顾湘竹又道:“姑姑,可有空闲床榻,快让李远躺下,若是再行动,血块走的深了,是要命的。”
顾小篱懵着,听是要命的事儿,赶忙张罗起来:“他大哥那个屋,我……我去收拾一下。”
李远越听心越颤,咋……咋就能这么严重?头顶划个口子还能活吗?!
又听顾湘竹道:“煮一锅沸水,将刀放进去煮一煮,还有针线,多备一些,李远,到底是凶多吉少,用不用叫一叫二婶?”
李远“啊”了一声,顾不上捂脑袋,人都快吓昏过去了,二柱和顾小篱拉着他往床上按。
顾湘竹叹气道:“顾远,不用怕,缝完后疼几天,待伤口好了头就不疼了。”
李远本就是装头疼,真怕给自己开了瓢。
也不是没想过顾湘竹在骗人,可是连杜郎中都请来了,而且杜郎中也没说不行……
许念安却是明白,微微笑起来:“阿娘,锅上有热水吗?别耽误了给远哥治病啊。”
李远脑袋“嗡”一声,使足了劲挣开两人,指着顾湘竹鼻子骂起来:“顾湘竹,你他妈吓我呢吧,老子好好的,头疼个屁,你扯什么玩意儿,在脑袋上动刀子,你咋不直接说砍头!”
顾湘竹不闪不躲:“好了。”
李远哪里不知道自己被哄了,气得话都说不完整,还想再装疼,许念安却递出一把剪刀:“竹子哥,剪刀是不是更好用些?”
顾湘竹若有所思:“杜郎中以为呢?”
杜郎中沉浸其中:“古籍倒有记载,刮骨也好,取剑刃也罢,均需特殊刀刃,我瞧着取一半剪刀便好。”
李远:“……”
杜郎中摸着下巴,跃跃欲试道:“你当真不疼了?”
李远咬牙切齿:“……不疼。”
杜郎中叹气道:“那真是可惜了。”
李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