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她在书中解决困惑,会心一笑的时候,何尝不是获得了更大的世界?这其中的意趣,只有一颗纯粹之心才能感悟。如此,刚才反倒是她囿于外物,因小失大了。
她走神的时候,尹弘咳嗽一声,敲着竹杖,冷脸道:“以后多加两门课。史学你学得差不多,军争与谋略也得学。老头子一身本领,不怕没东西教,看你能学得多少去!”
“是,老师。学生一定努力学习,不辱没老师门楣。”
尹弘点点头,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你刚才说,你还有一个哥哥?”
寒冬腊月,陶瑞谦正与其他监生一起,站在副相的官邸之外。
他低垂着眼,瞧着地上的石块,数到第二十五块时,又一个人被骂得屁滚尿流地被赶了出来。
他冷眼觑着刚出来那人,面上换了热切的微笑:“李兄,你没事吧?副相可还是不肯签发诏令吗?”
那人叹了口气,点点头。在场的诸位都心照不宣地互相看了一眼。
他们来这都是带着任务的。具体来说,有几个文书到了副相这,签或不签,都得按照上面的意思。
从前这活是给吕相干的,如今他的权力被剥了出来,一部分落在副相尹弘身上。皇帝的诏令就能绕过吕相,直接下达到下面的官僚。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如何让尹弘按他们的想法去做。
这就是他们在这里的目的,充当尹弘读字的眼睛。
一行人进到屋内,尹弘眉毛一竖,案上文书拍得啪啪作响。
“这份东西,本相是绝对不会签的,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
一个国子监监生犹豫了一下,他素来是众人的代表,便走上前去,拿着那份文书,眼睛一滚:“大人,那我们就先读下一份。”
他手上文书转了一圈,又原模原样地拿了回来,睁着眼睛,对着文书上任免官吏的字眼念出了修缮水利的内容。
他一篇文章洋洋洒洒地念完,没听见尹弘打断,心中正高兴,以为计谋得逞。
忽然听到尹弘说:“你念的第七行第三个字是什么?从那句话开始。”
这谁想得到?这不过是他应急瞎编的内容罢了,如何还能回忆得这么具体?
念书的监生汗都下来了,眼看着尹弘表情越来越严肃,气氛寂静极了。
忽有一人朗声诵曰:
“凿山开涧,防遏冲要,疏决壅积。增修石门,以遏渠口。”
见无人发言,陶瑞谦便将余下的篇章尽数背诵出来。
当最后一个字落在地上,陶瑞谦恭敬道:“不知大人还想听哪一段?”
尹弘点着案上的木板,又拿出来一卷:“这一卷本相记得是制书,上周刚归档。你再读一遍。”
陶瑞谦接过来,对着一纸空白,眼睛都不眨一下,流利地将一整篇串了下来,然后垂首立在一旁。
尹弘笑了:“哼,倒是一字不差。你叫什么名字?”
“晚生陶瑞谦,是今年会试第七名。”
尹弘的手指在他说到陶字的时候微微停了一下,才说:“哦,本相记得你。你是后面才补上去的。”
这话一出,在场其他人脸色都微微变了,暗暗看陶瑞谦笑话的人不在少数。毕竟他们都是正儿八经考中的,自视甚高。
陶瑞谦顶着尹弘故意给他的难堪,回答道:“多谢丞相慧眼识珠之恩,晚生铭感五内。”
“呵,倒不关本相的事。你那篇文章,道理写得好,可惜本相学识不精,欣赏不来。”尹弘冷硬道。
“本相看你言辞伶俐,脑子应该也好使。以后本相的文书,就由你一人专门来读。”
晚间,国子监的官员向皇帝汇报。
皇帝听了一会,颇有兴趣说道:“嗯,是那个陶瑞谦?人倒是聪明,且再观察一番。”
官员应了是,只听见皇帝又悠悠说道:“这世间既聪明又听话的人真是少之又少。有时候笨一点,只要能做事,也就罢了。最让朕头痛的是既聪明又不听话的。”
梁衡又问道:“读文书的时候,没人有意见吗?”
官员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以告:“回陛下,有一个叫王光济的监生站出来反对了。他是今年会试的第一名。”
梁衡笑道:“尹卿判的卷总是不会错的,难得有这么正直的人。”他沉思了一会儿,大笔一挥,“朕记得彭泉的郡丞已经年逾六十,就让王光济去补了他的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