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厄将军怎会来此处?
陶瑞谦心念转得飞快,等他停下来时,脚已经踏到门槛上。
梁衡见他去而复返,心里还觉得奇怪。没想到这青衣的书生一瞬间脸上就堆满了笑容,像涂彩的面具,说道:“能弹!下官这就弹!”
一曲终了,梁衡还沉浸在琴声中。久之,他笑道:“真是巍巍乎若泰山,汤汤乎若流水。你弹的果然好。”
陶瑞谦惭愧道:“下官弹的是您方才演奏的版本。说来也怪,下官一时弹得入了迷,竟好像真看见伯牙子期似的。”
梁衡不语,转而看向一旁急得快要坐不住的袁景修。袁景修忍了一会,挤出一丝笑。
“既然曲已听了,......大哥便与我回去吧。”
“不急,再听一首广陵散罢。”
梁衡刚一抬袖,一直关注另一个人的陶瑞谦就看见袁景修一下便唬的一下站起,声音冷硬急促。
“家中事多,大哥竟还能躲在这里安心听曲么?”
梁衡咳了一声,饮了口茶,口唇才湿润了些。他揽了揽耷拉下来的裘袍,好像一张被揉皱的纸,全然失了往日的严整。
他毫无波动地说:“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让能做上事的人出力。”
袁景修看见他说话间无法掩藏的疲惫,声音一颤。
“怎会突然病得如此严重,可是前几日受了寒?都怪我.....”
他声音大得几乎将琴声都盖去了。梁衡眉头一皱,淡淡道:“安静些,我头疼得厉害。”
袁景修扶着他到厢房里躺下歇了。他一碰梁衡的额头,烫得跟烙铁一样,身上却是冰的。
梁衡躺在床上,只觉得自己手脚也软绵绵的,呼出的气都能将身体烤化。他的袖中忽然伸出来一截藤蔓似的东西,慢慢地勾着袁景修的手。袁景修用小指拉了拉,就像好朋友似的牵了牵手。
他偷偷看了一眼闭眼的梁衡,见他似乎毫无所觉,于是跪在床边,凑得极近,声若蚊蚋:“微臣、微臣身上暖和......”
梁衡嗓子干哑极了,连呵斥他的力气都没有。他眉头一沉,直截了当道:
“穿上,出去。”
袁景修在阖上的门前默然站了一会,他转过身,陶瑞谦还在院中等着。
两人走得远了,陶瑞谦先搭话:“将军觉得下官演奏得如何?”
袁景修扫了他一眼,将披风的带子慢慢系了回去,才说:“挺好,甚是悦耳。”
陶瑞谦点头笑道:“将军喜欢就好。将军可还想听什么曲子?只要是下官会的,都可以弹。”
袁景修眉头一跳:“免了。”
两人在院中坐了下来,袁景修看见墙角落着一个河灯,问了陶瑞谦许多事情,包括他名姓籍贯,官职,连家中几口人也问了。
陶瑞谦只觉得受宠若惊,想到自己升迁在即,心鼓鼓地跳了起来,堆笑道:“其实下官仰慕将军已久。听说您武艺高强,战功赫赫,没想到还如此平易近人。”
袁景修给他倒了一杯茶,陶瑞谦感激涕零地接了。茶杯刚碰到下唇,就听见袁景修的声音忽然冷了。
“你为何要一直讨好本将军?”
这......
陶瑞谦捧着茶杯,喝也不是放也不是,试探性地找补道:“这京城里谁不知您是陛下看重的人。下官绝非故意讨好,只是认为能得陛下青眼之人定然有所长。”
不知道他哪句话说到了袁景修心坎上,气氛一下就松弛下来了。
袁景修道:“你父母早亡,过得一定不容易罢。”
“是啊,下官与下官的妹妹相依为命。如今也算有了官职,日子到底也算是宽绰了些。只可惜下官愚笨,并不得胡大人喜欢,也不知是犯了胡大人什么忌讳。”
陶瑞谦看见他喝着茶没说话,便低下头,掩盖眼中微微失望,转而说道:
“将军,您跟刚才那位大人关系一定很好吧?简直像亲兄弟一般。可惜下官家里只有一个妹妹,有时候倒也想有个兄弟作伴。”
“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亲兄弟?”
“哎?”陶瑞谦眨着眼睛,惊讶道,“将军您不是姓袁吗,那位大人说他姓方。难道你们是结拜的兄弟么?”
袁景修忽然笑道:“你刚才是说胡大人刁难你么?也好,你与本将军投缘,本将军可以去帮你说两句话。”
“如此,下官真要谢谢将军大恩了。”
陶瑞谦激动地握着他伸来的手,袁景修瞧见他眼睛里的激动与喜悦,微笑道:
“大哥好像很喜欢听你弹琴。”
陶瑞谦的笑停了,因为他的指骨被捏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