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军营的空地前,旌旗猎猎,全部都整齐地朝着同一个方向飘扬。堆积的篝火比夕阳的余辉还要耀眼,照亮了紫红的夜空。
每一名士兵都分到了粗粮饼和肉汤。连日征战的疲惫随着一碗热汤下肚,消散得无影无踪。
不知道第一句是谁唱起的,很快一群人都开始唱同一支曲,剑敲着盾牌作奏乐。年轻的兵脸上红了一片,老兵唱得反而更起劲了。
陶瑞谦听见了一些什么左手闲作妻、子子孙孙落满地之类的词,红着脸连连摇头:“这等淫词艳曲,不堪入耳,不堪入耳!”
他们这一边气氛就安静许多。每个人身前都摆着一个食案,虽无山珍海味,但也有几样寻常的小菜。
陶瑞谦刚夹了一筷清炒葵菜。他旁边的袁景修就探过头来,客气道:“陶常侍,没干活也能有饭吃?”
“陛下刚才讲话的稿子是本官拟的。”
“难怪本将军觉得写得挺次的。”
陶瑞谦笔直地坐在粗布上,掸了掸腿上的脏东西。
袁景修笑了一声将头转了回去。案上新放了一小碟金黄酥嫩的羊肉。从前他爱吃的东西如今碰也碰不得。他捂着嘴,腹中翻滚欲呕,只得饮了一口酒压下去。
在他的旁边,袁承远摸着腰间一个玉兰香囊,袁景修手里也有一只。
这祈求安康的香囊出自谁手自不必提。袁承远瞧着上面的针脚,像个含羞带臊的毛头小子摩挲着一朵花。
“等战事结束,我......你说她会答应吗?”
袁景修看见他一副怀春的模样,惊悚得忙低下头喝了一口酒。
“大都督这话说得不太吉利啊,还是收回去吧。”
天元桌上的饭菜几乎没有动,酒也没饮,真是一幅辟谷的神仙模样。他坐着斜斜一揖,仿佛拂尘还挎在他臂上,开口道:“大都督莫怪,我们道士向来很注重吉凶之事,出口的话也能成谶,大都督可别不放在心上。”
“道士。”袁承远不甚在意道,“听说你们都有神通,那你给本都督算一卦。”
天元煞有其事地捏着手指快速地点了两下,袁承远看着他一顿忙活,没说什么,只是慢慢地饮了一口酒。
天元睁开眼:“洞中日。”
“什么意思?”
天元摇摇头,意思是既没有意思,也没有解释,全靠自己悟。袁承远将酒杯磕在桌上,笑了:“好吧,本都督也敬道长一杯。”
彭泉的肴肉,巴东巴西的高粱粑。一会儿间席上就过来两个人,各提着一壶陈封的好酒,说是广汉二十年窖藏的烧春。
坛布掀开时,琥珀色绸缎一样浓滑的酒香飘散而出,还没喝似乎就已经醉了。
梁衡大笑道:“果然是好酒!收复广汉,少不得大都督劳苦功高,以一敌百。这第一坛,便赐予大都督。”
那么还剩下一坛,梁衡停顿了一下,因为他心中忽然警铃大作,好像有两股视线齐齐向自己射来,空气中不仅弥漫着酒香,还有迸裂的火星。
梁衡的手放到案上时,他的声音已经平稳自若地道出。
“剩下那一坛,便让众将士同享。我军的胜利是所有人一同贡献的结果,大伙儿都尝尝这来之不易的美酒。”
袁景修提起案上的酒杯,向对面的方峤遥遥一敬,笑道:“方将军,我敬你一杯。”
“不必称将军,直接叫我方峤就行。”
两人皆一饮而尽。
第二坛酒被抬了下去,连彭泉的守备都分得半口。宴饮过半,梁衡忽然想起来一个人,随口问道:“彭泉可有一名姓王的郡守?”
守备上来回话,眼睛粘膝盖,膝盖粘在地上,说道:“回陛下,王郡守死守城门,已经为叛军所杀。第二日他的夫人也上吊自尽了。”
梁衡沉默地饮了一口。
气氛一下寂静下来,陶瑞谦将在场众人反应都收入眼底,最后落在方峤身上。
哎呀,原来这就是方将军,真是有意思。
看见席尾一个面生的人向自己含笑举杯,方峤也饮下了在这席上的最后一口酒。
梁衡将袁景修叫到身边,低声道:“朕给你一个任务。你要能将这里所有人喝倒,朕就给你升官,怎么样?”
袁景修脚步一抬,举着酒杯就向袁承远去了。
随后梁衡就随意找了个由头离席。他在营中绕了半圈,停在一棵香樟树下。
月朗星稀,这棵树很高,像一朵浓厚的黑云。
梁衡喊了一句。“下来!怎么就这么喜欢爬树呢。”
安静的树摇了摇,枝叶露出方峤半边脸,扬眉笑道:“怎么样,你上不来吧。”
梁衡暗骂一声,见方峤更是没有拉他上去的意思,便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来,抬头看着方峤垂落的系带。
“朕方才差点又被你那匹马咬了头发。”
“晨星怎么只咬你的头发?嗯,说明你就是不招动物喜欢。”
梁衡深有所感地点了点头,想起之前在营帐那只一见到他就炸毛的猫。
“那不要紧,朕招你喜欢就行。”
梁衡一躲,脚边啪的落下来一个酒壶。他捡起来摇了摇,一滴也不剩。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喝酒了?一会儿别踩不稳摔下来。”
树上一片寂静,梁衡猜想他又往嘴里猛灌了两大口。枝叶丛上伸出一只手晃了晃,方峤打了个带着笑意的酒嗝,道:“哼,你现在一定在想怎么把我骗下来,别以为我不知道。”
哎呀,被发现了。梁衡无奈耸肩,站起身,对上方峤在月光下泛着银辉的眼睛,抿笑道:“现在周围没人,要不要来御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