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动的枝叶在震颤中抖落月光。飞鸟收拢翅膀并非坠向地面,而是坠向另一个人的胸膛。
酒热的皮肤和明亮的眼睛将另一半满满当当填补,那一壶缺失的酒原来此刻熨烫在他心中。
“接到了。”
昏黑的御帐中。
“你胸口的伤怎么样了,让我看看。”
梁衡捉住他抚向自己胸口的手,要不是他腰上勾着一条腿,还真以为这人想给自己看伤。
他假装没感受到后腰上或轻或重的摩压,在那只作乱的手上落下一吻,忍笑道:
“朕一点事也没有,不用看了吧。”
束发的红绫早随着那身铠甲一起零落在地上。丢盔弃甲的降将甘愿败下阵来,声音嘶哑:“那你看看我的,怎么样。”
再没有什么缱绻蜜语能比这更诱人,即便是毒药也甘之如饴。梁衡饮了一口甘露,却疑心自己比刚才更渴了。
方峤哼起一曲小调,飘飘忽忽,含含糊糊。梁衡没听清,假意凑过去时,手上压过他跳动的小腹。
“唱的什么这么好听?”
梁衡捻开粘在他脸上的细发,没说出口,那一声隐在哼唱声中陡然的变调高音才最动人。
他现在听清楚方峤唱的是什么了。
“红帷秋帐下,柔情暗通时。感郎不羞郎,回身就郎抱。”
他捂住方峤的嘴,平生第一次恼恨自己对诗词的感悟力。
方峤眼睛一弯,舌头掠过指缝,口中的曲儿又换了一支。
“......渐闻声颤,微惊红涌。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舌儿相弄。”
梁衡这才知道为什么刚才那些来送酒的士兵耳根儿都是红的。这人还在继续,梁衡微怒道:“不许唱了。”
方峤吃吃地笑了起来,说:“我在军中这么些年,什么歌都会唱。唔,他们还会这么说。”
他凑在梁衡耳边学了两句,梁衡就捂住了他的嘴。
往常的方峤哪会说这些话,看来他真的醉得厉害。
他的冷静离崩溃的边缘只剩一丝。梁衡深吸一口气,刚想抬起身,后腰就被压到又麻又软的一点,整个人一沉。
“嗯?你行不行?”
梁衡咬着牙笑了,很快,方峤就因为缺氧而微微喘息。
方峤想伸手扯他的衣服,手却被握住了。梁衡扯过他脱落的发带,一圈一圈绕在他眼上。梁衡背抱着他,说:“稍微忍耐一下,可能会有些疼。”
但是并没有,方峤只觉得自己像一直泡在一阵温吞的海水中,浑身上下都麻软,被浪推着一阵阵起伏。
在方峤看不见的地方,他手脚没触及之处爬满了比黑发还稠密的藤蔓。梁衡衣服覆盖的皮肤像树皮一样皲裂,布满了因为流血而生成的龙鳞。
一根乱窜的触手险些擦过方峤的大腿。梁衡压抑着胸中的情绪,慢慢地让它平息下来了。有那么一瞬他会坏心思地想,如果与那物对换一下,方峤会是什么反应。
但最后,他还是不愿意暴露这些丑陋的、非人的东西。即便他有时会选择袒露精心设计的伤口,那也是为了博取怜悯,而不是招致厌恶。
结束后,方峤躺在梁衡腿上,懒洋洋地看着梁衡慢慢戴上扳指,自己连抬起手指都嫌费劲,好像只剩一具湿漉漉的躯壳。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慢慢又听见胸膛中鼓胀的声响。
“喜欢吗?”
方峤手指动了一下,梁衡叹了一口气,挑起他的嘴唇亲了一口,方峤脸上露出满足,轻声道:
“喜欢。”
梁衡手指还停在他的下巴上,循循善诱:“喜欢什么。”
方峤忽又抿紧了嘴,半天憋出来一句:“你先说。”
“朕说过了。”
在皇宫最后相拥的夜晚。
方峤瞪着他耍无赖的模样,毫不留情道:“不算数,我记得很清楚,你那时候说的是他喜欢我。”
梁衡笑意一僵。“那是一样的。”
“不一样。”方峤将胳膊支在梁衡肩膀上,强行让他看着自己,不容许任何逃避和游离。方峤忽然笑了:“那我也喜欢他,他又温柔又善良,而且还体贴。比你好多了。”
他看见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当然不是梁衡的眼睛,而是他身后的什么东西。
他径直勾向梁衡的脖颈,吐着热气道:“陛下的表字是什么?在床上的时候,不如我们互称表字吧。”
梁衡长笑一声,眼睛微微眯起。
“朕的表字你不知道么?”
“陛下从没跟我提过,我怎么会知道?”方峤眨了眨眼睛,等他压着自己躺下时,故意说道,“梁衡,抱我。”
他一声一声叫个没完,梁衡心里堵着一把火,总算能体会到什么叫自讨苦吃,然后恼羞成怒。
“不许叫那个名字!”
方峤一边笑一边抱着他,在梁衡看不见的时候,方峤嘴角的笑意消失了。